高玉伦逃亡226小时后落网 目击者称其瘦成画片儿
昨日17时,杀警脱逃的高玉伦在青川乡被抓获。图据哈尔滨新闻网
9月4日,青川乡百合村,武警站在车顶搜索逃犯。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9月5日,延河镇福山村,武警进入废弃小屋搜索高玉伦行踪。
逃亡疑似轨迹
新京报讯 公安部刑侦局证实,昨日17时左右,在延寿县青川乡,“9·2”脱逃案件最后一名逃犯高玉伦被抓获。
9月2日4时40分许,黑龙江延寿县看守所三名在押人员高玉伦、王大民、李海伟杀死一名民警后脱逃。其中高玉伦系被判死刑待复核,其他两人均身负重罪指控尚未判决。脱逃事件后,3名逃犯被公安部列为A级逃犯,悬赏金额为每人15万元。哈尔滨市公安局1.5万名警力全警参战,并出动警用直升机。
昨日,高玉伦是在合福村西王家屯其亲属涂建国(化名)家讨食时,被涂举报并抓获的。有当地村民称,高玉伦被捕后,被问及他这些天都待在哪里,他指了指身后西北面的大山,说“上边”。
其随后被押至看守所。哈尔滨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任锐忱等在看守所对高玉伦进行了简短的审讯。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此前的9月3日20时15分许,李海伟被参与搜捕的村民和民警在玉山村黄家屯擒获;9月4日零时50分许,王大民在延寿县青川乡新胜村被擒获。
“9·2”脱逃案件后,延寿县公安局分管监所工作的副局长、看守所所长、当日值班副所长和民警被停止职务,接受调查。最高检监所检察厅也已派人赶赴现场指导调查。延寿县看守所所长张阁群、副所长范德延(当日带班所长)严重违反公安部制发的《看守所执法细则》,失职失责,致使1名干警被害,3名在押人员脱逃,造成严重后果。2人行为分别涉嫌滥用职权罪和玩忽职守罪,哈尔滨市检察院依法决定对2人立案侦查。
围捕高玉伦
逃亡9天后,高玉伦落网了。
据其被捕地点青川乡西王家屯的多位目击者描述,与通缉令照片相比,双手被铐的高玉伦已瘦成了“画片儿”,他身着绿色短袖、灰色裤子,衣衫凌乱,显得格外潦倒。
在警方公布的9月2日看守所监控录像中,高玉伦用胳膊勒死了管教段宝仁。
“脱了相瘦成画片儿”
9月11日近17时,听到屋外有众多车辆驶过的声音,王蕾(化名)冲着院子里的丈夫叫了一声:“该不会他被抓住了吧?”
“他”,是指高玉伦。
王蕾印象里,这位曾来过王家屯两次的男人身材壮实,他侄女高宜(化名)几年前嫁到了王家屯,成了王蕾的邻居。
王蕾出屋查看,发现6个警察架着一个男人从高宜家走了出来,仔细辨认后她确认:真的是高玉伦。
“脱了相,瘦成了画片儿。”王蕾说。
高玉伦双手戴着手铐,身上原本是绿色的半截短袖,在王蕾看来几乎成了灰色,还有灰了吧唧的裤子,头发胡子都超过了通缉令上的长度,精神萎靡。
据高玉伦的妹妹讲,高玉伦是在昨日16时到达王家屯的。这里距延寿县看守所的直线距离约有30多公里,而高玉伦未走大路,多在玉米地或小道穿行,9天后步行至此。
多位村民称,高宜素来与这位二大爷亲厚,而高玉伦对她也是格外照顾,“当女儿一样看待。”
高玉伦的母亲冯桂兰称,高宜出嫁后还常带着丈夫涂建国(化名)来看望二大爷,三人喝酒聊天气氛融洽。高玉伦妻子自杀后,高宜还前往万宝村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为他拆洗被褥和衣物。
在高家人及多位村民看来,高玉伦来此,也是希望能见见这位亲人。
亲家报警 侄女哭倒
第一眼见到蹿进屋的男人时,涂建国没认出他就是高玉伦,“瘦得都看不清楚了”;高宜则叫出声:“这不是我二大爷吗?”
当时涂家中午刚办完一场宴席,涂建国的弟弟涂建军(化名)已应征入伍,亲戚朋友前来祝贺。
有媒体描述,涂家随后给高做了顿饭,一起喝了酒,随后劝高去自首,但其并未应允。随后涂父报警,并和涂建军将高玉伦捆绑起来,等待公安机关前来。
涂建国否认了这一说法,他称高玉伦进屋后,自己进了西屋去陪伴刚生产一个月的妻子高宜,并不知道涂父和涂建军如何将高玉伦制服。他说,从高玉伦进屋到被绑,整个过程也就10来分钟,家人也并未准备饭菜,也并未和高玉伦一起吃饭喝酒。
18时左右,涂父对前来询问的延寿县官员说,称确系自己报警,当时和小儿子一起将高玉伦绑了起来。“绑起来时还挺紧张。”涂父说。
目击村民称,约17时左右,大量警力赶到现场,此时被绑的高玉伦还曾试图脚踹涂父,有反抗意向,侄女高宜看见当时情景,在一旁哭得十分伤心。
19时左右,涂家将院子落锁,谢绝一切采访,“人都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涂家人称。
但在村民看来,当时报警是最好的选择。高玉伦越狱后,涂家周围已被警方布控,以防高玉伦来寻亲。王家屯东西两头均安了摄像头,武警便衣在附近巡查,而涂家位于王家屯最西头,正在监控范围内。
有村民称,高玉伦被捕后,曾在村东头接受采访,被问及他这些天都待在哪里,他指了指身后西北面的大山,说“上边”。
小卖部留钱成线索
有媒体报道,9月6日晚,高玉伦曾潜入青川乡合福村唐家屯的一小卖部,喝了两瓶饮料和半瓶啤酒,带走七袋月饼、两大袋饼干、十余瓶小瓶白酒、两包香烟,带走一床薄被和一件棉袄。出人意料的是,走时高玉伦还在桌上留了121元钱。
9月10日,小卖部店主和高家人证实,警方对比了现场遗留的指纹,确认是高玉伦本人所为。警方称,这一线索也是在王家屯附近布控的依据,而王家屯紧邻唐家屯。
事发小卖部店主王浩对记者说,他与高玉伦年纪相仿,此前就互相认识,高还曾前来小卖部买过香烟。
据王浩的女儿称,9月6日晚,听闻高玉伦杀人逃窜的消息,原本每天在小卖部守夜的王浩有些害怕,选择了回家住。
约凌晨4点多,有村民告知他小卖部门开了,他慌忙赶到现场,发现屋里有些凌乱,有被翻动的痕迹,柜台上摆着一沓钱。他清点后,发现少了月饼、白酒等食品,放在炕上的一床旧被子和羽绒服也没了踪迹,柜子上则留下121元钱。
随后,王浩报警,警方前往查看,收集了现场指纹,并为小卖部安装了监控设备。
此后,高玉伦继续向西北方向逃窜,9月11日,在唐家屯附近的王家屯落网。
“悬着的心落地了”
9月11日晚,在得知二儿子高玉伦落网后,其母冯桂兰与大儿子高玉昆通了电话,第一句话是:“抓了好,外头哪那么容易?天又冷,晚一天不如早一天,省的受罪。”
因为脑梗,冯桂兰已经在柳河镇卫生院住了10天院,在此期间,她听闻了儿子高玉伦杀警脱逃的消息,又气又急:“成宿睡不着觉,心里一直咯噔咯噔。”
她反复说:“为了抓他,国家费了多少钱财啊,他不应该。”
直到被抓获,高玉伦曾五次被发现踪迹。数千警力对发现踪迹的地点进行铁通式包围,出动警用直升机,警员配枪,村民持镰刀当向导。
她还在电话中叮嘱大儿子说:“咱不恨(涂家),他(高玉伦)犯了事儿。”
高玉伦被抓后,侄女高宜跟她打电话,“连哭带嚎的”,她反倒劝说:“你二大爷最后跟你见一面,吃顿饭,够了。”
她还冷静地在电话中叮嘱大儿子:“你得回来收尸。”
直到有人询问她,这些天有没有担心二儿子,她才放松情绪,叹气掉泪,说:“10天光景,担心他上哪儿吃饭,啃点苞米,还冷,寻思多了,现在抓了,就不寻思。”
“天下父母心,只要能替,我替他受罪。”冯桂兰说。 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新京报首席记者 曾鸣 对本文有贡献)
高玉伦的罪与罚
8月31日,冯桂兰做了个梦。
她梦见还在看守所的二儿子高玉伦,穿着青色的衣服,利利索索的,从不远处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3个穿着一样颜色衣服的男人。
“哎妈呀,你咋出来了呢?”她朝着儿子喊话,梦在这一刻惊醒。
两天后的9月2日,高玉伦果然“出来了”,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杀警越狱。
在警方公布的视频监控里,身着蓝色长袖内衬的高玉伦悄然走到看守民警段宝仁的左后方,用胳膊死死勒住了对方的脖子,于凌晨在三名逃犯中第二个逃出看守所,在数千名警力地空拉网式搜索中,开始近10天的逃亡生涯。
对待亲人的孝顺与杀害发小、狱警时的残忍,集中在高玉伦的人生,成为随时被翻转的硬币两面。
家里懂事 屋外生事
“就是一农民。”
这是冯桂兰对二儿子高玉伦的评价。
比起网络上“当过兵、跑过山、有驾照、具备反侦查能力”的诸多传言,冯桂兰关于高玉伦的回忆十分平淡,像在描述另一个人。
黑龙江省哈尔滨延寿县青川乡延河镇万宝村北安屯,典型的北方院落,高玉伦在此出生长大,他小名叫“大伦”。
只读了7年书,18岁的高玉伦就把精力全放在了家里的40亩地上,开始与泥土、庄稼为伍。
他唯一会开的车,是家中后来为种地添置的手扶拖拉机;至于“跑山”,其实也就是“上山采采蘑菇,套套兔子、野鸡”,不会留宿山中。
“具备反侦查能力?根本没那事儿,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冯桂兰说。
度过少年时代的高玉伦,生活波澜不惊。
唯一的变故发生在他20岁时,父亲因为癌症去世,因为大哥高玉昆远离家乡,高玉伦俨然成了家中长子,料理琐事,赡养母亲。
据他的弟弟妹妹描述,此后数十年,二哥也乐于在家庭中扮演“大家长”的角色。逢年过节,他总会招呼弟弟妹妹前来家中团聚,自己一个人烧好一桌好菜。
彼时在辽宁打工的三弟高玉山回家,白天一起吃饭喝酒,夜晚就和他躺在一张炕上。兄弟二人谈起婚事,他总会多叮嘱几句,希望40多岁的弟弟要早日结婚成家。
但在很多村民眼中,高玉伦却给人另一种印象,虽然有东北人的热情粗犷,但也有暴脾气,一旦与人言语不和,身高1米82的高玉伦“立马大声跟人吵吵(吵架),甚至动手”。
“他说话不算数。”村民沈飞(化名)记得,早年间他曾借给高玉伦4000块钱供高家盖新房,但到还款期限后,高玉伦就是不肯还钱,态度上不好,言语上也不客气,还差点儿和沈飞动手。
一句气话 致妻自尽
在母亲眼里,高玉伦的人生转折点出现在5年前。
2009年,高玉伦的妻子服下农药自杀,给这个家庭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那是正月十一,屯子里赶上了漫长的冬季,大雪下得正深,“都齐膝盖头了。”冯桂兰伸出手来比划。
这一天恰好是高玉伦的儿媳妇剖腹产的日子,一家人急着外出前往医院,他嘱咐妻子赶紧做好饭菜,吃完好出发。
尝了一口盘子里的菜,高玉伦随即发了火,冲着妻子叫嚷:“都凉了,还咋吃?”
在冯桂兰和村里人看来,吵架、拌嘴,这几乎是高玉伦和妻子相处的常态。
冯桂兰眼中,儿媳妇勤快利落,从地里干完活,回家进屋第一件事就做饭。“要说有缺点,那就是她有点内向、心眼儿小,容易因为小事儿想不通。”冯桂兰说。
因为这顿饭菜,夫妻俩又爆发了争吵。妻子扬言“不活了”,高玉伦马上回了一句:“要死就快点。”
正是这一句气话,刺激了高玉伦的妻子,事后,她仰脖灌下了农药,自杀身亡。
冯桂兰把儿子性格的剧变,归因于儿媳妇的自杀。
在冯桂兰看来,儿媳妇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高玉伦的情绪都很异常,唉声叹气,脸上没笑。“进屋瞅一圈儿,就能看见我这当妈的,高玉伦的话也比以前少了。”
后来的几年间,冯桂兰也曾四处给高玉伦张罗找对象,但被高玉伦果断回绝。问他原因,他头都不抬:“一个老娘们就够了,再找了干啥,麻烦。”
他曾对母亲说,这几年要好好的,种几亩地,不闹饥荒(欠债),给儿子留点钱,这辈子就值了。
73岁老人第一个母亲节
这几年终究没有好好的。
2013年12月4日,高玉伦杀死了同村“发小”李德月,并因此被判处死刑。
即便是母亲冯桂兰,也没法解释高玉伦为何会对李德月下杀手。
事发当晚,两人都到村民王凤军家吃杀猪菜,这场好友间的宴席由王凤军发起,邀请了高玉伦和李德月等人。
又是言语不和导致了命案。据冯桂兰描述,大约是李德月说要给女儿在城里买房子,高玉伦称也要在城里给儿子买,说到谁家更有能力的问题,两人争执不下,随后高玉伦拿刀捅了李德月。
一点口角后的行凶,这个理由也并不足以让村里人信服,但有迹可循的是,原本爱喝酒的高玉伦在妻子去世后,酒喝得更加没有节制。
即便是弟弟高玉山,也曾向媒体讲述,哥哥喝多了酒爱惹事,好似变了一个人,脾气暴躁。
曾有媒体报道,一位村民记得,几年前,因为自家的羊不小心吃了高玉伦晒的稻谷,高玉伦饭后拿起镰刀冲进他家就乱砍,他被砍伤,至今身上还有一块伤疤。不过,事发第二天,高玉伦过来给他道歉,说是头天晚上喝多了。
酒后杀人让他被判死刑。
进入看守所前的最后一个秋天,高玉伦领着冯桂兰到了距离青川不远的尚志市,一口气儿给73岁的母亲买了四五套衣服。
冯桂兰埋怨儿子“乱花钱”,高玉伦反问:“妈,你知道今天啥日子吗?母亲节啊。”
这是冯桂兰第一次听说母亲节,这也是她正经过的第一个母亲节。
逃亡226小时被亲戚抓
9月6日晚,逃亡中的高玉伦潜入延寿县青川乡合福村唐家屯的一家小卖部,喝了两瓶饮料和半瓶啤酒,带走七袋月饼、两大袋饼干、十余瓶小瓶白酒、两包香烟,一床薄被和一件棉袄。
出人意料的是:走的时候,他在小卖店桌上留了121元钱。
人性的另一面是:对于酒后一语不和捅死李德月、以及后来的杀警越狱,高玉伦似乎并无悔意。
有媒体报道,进入延寿县看守所的高玉伦被押在一张沙发上坐下。面对两位押解他的民警,他首先说的是:“这手勒得受不了了,能不能给我松一松啊?”
冯桂兰希望,能在高玉伦归案后再见儿子一面。
此前母子的最后一次相见,是杀害李德月案一审判决时,高玉伦面冲着法官,冯桂兰和亲人们站在他身后,她看见儿子脑袋想往后侧,却终究没能回过头来。
冯桂兰还记得有一次儿子和她聊天,聊到了死亡,“死也要轰轰烈烈的。”高玉伦说。
逃亡的这些天,高玉伦成为全国的焦点。其实他的家人,并不感觉到这算什么“轰轰烈烈的”,昨晚,逃亡近10天的高玉伦终究还是在他的亲戚家被抓,他的侄子涂建国对记者说,“咱看见了他,也不能让他跑,那样咱犯包庇罪。”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