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衡水上学的“北漂孩子”:每月靠火车往返一次
9点15分,凌晨3点从衡水坐车来京的老师们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开始吹哨、组织同学们按照车厢排队,3个孩子匆匆赶来,加入到队伍中。这一车厢孩子让坐在邻座的大叔觉得奇怪,便问彤彤:“你们要去哪里啊”“去衡水,上学去。
孩子们需要自己提着行李,在老师的带领下排队进出火车站
临行前的晚上,妈妈给佳佳生活费和零用钱
两个小姑娘刚上火车就哭了起来
有的孩子在上学前班的年纪就被父母送到衡水读书
清晨6点10分,学生统一晨练,每列间隔30厘米
每个周六,“幸运的人”可以和父母通话5分钟
导读:“你们要去哪儿?”“去衡水,上学”“你家在哪里啊?”“北京”……乘坐Y502次或1487次列车的旅客偶尔会碰上一整车厢甚至几车厢穿着统一校服的孩子,他们被称作“候鸟”,也被叫做“乘火车上学的孩子”,他们在衡水上学,每月坐火车返京后有几天时间和父母团聚。
由于在京务工、经商忙于生计难以照顾孩子,更别提让孩子在身边读书,于是274公里外的“高考大市”衡水成了来自河北、山东、河南等地的家长们不约而同的选择。
假期
“为什么5天这么短”
11月30日到12月4日,这是衡水英才学校放假的日子。和数百名小伙伴一起乘坐Y502次列车返回北京的佳佳还没到家,就已经开始盘算这5天怎么过了。在衡水英才学校读五年级的佳佳是三年前从北京转学过去的,对于每月回家一次的“候鸟”生活,佳佳从最初的哭闹变成了现在的习惯。
西四环外的一个大院里,15平方米的出租房就是佳佳在北京的家,尽管房子里只能塞下两张床、一个衣橱、一张电脑桌和一个茶几。“虽然我们在邯郸的老家很大、房子很多,但觉得空荡荡的,还是这小家好,”佳佳的妈妈尚洁说,自己和丈夫十几年前就来到了北京,“在北京这么多年了,没想着回去。”
大院里只让两人通过的狭窄小路两侧是联排的平房,平房之间挂满了刚洗过的衣服、自制的香肠和熏鱼,佳佳跳绳一不小心就打到头顶的香肠。佳佳回到家依然玩儿得很开心,因为这是每月唯一一次能和父母在一起的“悠闲时光”,不过这样的时光过的总是很快。12月4日,假期最后一天的下午,佳佳正在家里和两位小伙伴“最后的疯狂”,三个孩子忙着在网上看电视机,还不忘同时用手机玩斗地主。和佳佳一样,两个小伙伴彤彤、小涛也住在这个大院里,也是英才学校的学生,他们的父母和佳佳的父母是同乡,都来自邯郸。
快到饭点儿,彤彤的爸爸裴勇来了,他在市场上卖水果,每天半夜进货,凌晨5点出摊,晚上10点才能回家,顾不上孩子。看着佳佳转学了,就让彤彤也去了衡水。两家的家长带着孩子们去超市买下个月的零食,路上又碰到一个明天就要回衡水的同学,附近有不少孩子都在准备第二天的返校。尽管学校不让带零食,尚洁还是给女儿买了奶、糖、威化饼、饮料一共202元的东西。
“这是下个月的饭钱,400元,给你装到书包外面了,再多给点零花钱吧。”上个月,佳佳生病,带的50元钱最后只剩5角钱,这次,尚洁决定多给孩子20元钱,“老师一共只让带20元。”一旁的彤彤提醒说。
送走了彤彤,一直到晚上11点还对尚洁手机里的韩国明星恋恋不舍的佳佳幽幽地问妈妈:“为什么这5天过得那么快,妈妈,是不是你每天在家也觉得可快了?”“我为了等你,这一个月时间觉得好长哦。”尚洁说。
返校
3年来的第135次离别
12月5日早晨8点40分,头天睡晚的佳佳在妈妈催促几遍之后才“勉强”起了床,已经比预定的起床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妈妈已经为佳佳准备好了热水洗脸,又速速地给她梳了头,二人和小涛、彤彤两家一起去北京西站。
9点15分,凌晨3点从衡水坐车来京的老师们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开始吹哨、组织同学们按照车厢排队,3个孩子匆匆赶来,加入到队伍中。家长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们,裴勇一直帮彤彤把一箱牛奶提到进站口,尚洁在临进站前又进到队伍里叮嘱了几句。
3年来,这已经是他们第135次在此分别。起初,尚洁会把佳佳送到火车上,笑着和她说再见,转头抹眼泪……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个月。每天晚上,想起孩子就会流泪,“再想点别的,就过去了,逐渐地就习惯了”。
这次和佳佳一起乘火车集体返校的共有308个孩子,他们小的身高只有1米2,走得歪歪斜斜,大的已经长到1米7多,长出了青春痘,一手拖着书包式行李箱,一手拎着一箱牛奶成了他们所有人的“标配”。佳佳虽然有1米55的大个子,但单手把书包提上台阶还是有些困难,比佳佳矮一头的彤彤拎着一箱牛奶跟上队伍更是费劲,他们随着大部队进站,一溜小跑来到1487次列车的17车厢,找到自己的位置,从书包里掏出火腿肠、口香糖、饼干,又轻车熟路地把行李塞进座位底下的空隙,开始了返校的旅途。
有女生一直在车上大哭“我想妈妈”,这样每次都能见到的熟悉场景让佳佳和彤彤想起当初自己班上的同学,想家哭到嗓子都哑了,也有的同学坚持不下去只能回家,“不过我俩都没哭”。“家里让你们转学,愿意去吗?”“我挺想去的,因为我妈说那里教得好,但是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我也愿意转学,但想妈妈”。
这一车厢孩子让坐在邻座的大叔觉得奇怪,便问彤彤:“你们要去哪里啊”“去衡水,上学去。”“你家是哪里的啊?”“北京。”彤彤毫不犹豫地说。这样的询问和回答,彤彤和佳佳也记不住有多少次了。
校园
“模板生活”成为习惯
下午2点33分,佳佳和彤彤终于和同学们乘着学校安排的公交车从火车站来到了学校,从家出发到学校,她们已经花了5个半小时。两个小姑娘一回学校像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打开书包,自己叠好衣服,然后用书把床单的褶皱压平。宿舍的地面一尘不染,脸盆、板凳摞得整整齐齐,雪花膏、牙杯摆成两排直线——这都是她们每日打扫两次卫生的“成果”。
等待她们的,是接下来25天马不停蹄的校园生活:早晨5点50分,起床铃一响,孩子们从床上弹起来,用15分钟洗濑,迅速到操场集合开始晨跑,每个班排成10列,每列间隔30厘米,随着“一二一”的口号声,所有同学步伐统一。之后,大家集体排队买早饭、用餐、晨读,开始一天的7节课外加两节晚自习。这样紧张而有节奏的生活,是高考名校“衡水中学”模式的翻版,这也是像尚洁一样的家长们选择把孩子送来的重要原因——早些习惯,多学东西,为进入传说中一本率90%以上的“衡水中学”作准备。
寄宿3年,学校的一切对佳佳和彤彤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升入高年级的两人,在课外班上参加合唱、学电子琴,在“铃儿响叮当”的歌声中,她们全心投入,确实比在北京的时候,学到了更多。
刚来的时候,佳佳一学期都没交到什么朋友,半夜偷偷躲在被窝里流泪;早晨6点起床,同学怎么也叫不醒彤彤,等到上了半节课她才匆匆赶到;佳佳“不懂规则”,别人吃完饭都回了教室,她一个人回到宿舍闲逛……这些迷茫和不适应今天早已不见,“每天这么忙,都来不及想家,晚上一闭眼就睡着了”。
和佳佳、彤彤这样的高年级学生不同,学校里很多低年级的孩子一开始主要是由老师照料。学生们一回到的学校,老师们要连夜帮他们整理物品、洗衣服。或许是家长“太忙了”,上一年级的小松离校时穿的灰袜子在5天后回校时已经成了黑袜子,多日不洗“结成了板”,生活老师要帮这样的孩子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洗好,让他们干干净净上学。
联络
每周抢一次“亲情电话”
12月6日,周六,这一天的晚上是“亲情电话”时间。还不到晚上6点,班主任的电话就已经开始响个不停。佳佳和彤彤“幸运”地在6点半前分别接到了妈妈和爸爸的电话。“不冷”、“在学校挺好的”、“妈,有别的同学家长打电话进来了,不说了”。不到一分钟,电话里传来了其他电话打进的声音,佳佳便匆匆和妈妈挂了电话。
在很多周六的晚上,她们都无法接到父母的电话,因为电话太多了。虽然每个人规定只能说不超过5分钟,但班上50个孩子的爸妈同时在这两小时内来电,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可以接通。尚洁曾经用两个手机同时打,打了40个都没打进去,之后再打几次不通就只好放弃了,裴勇更多的时候会在第二天给老师单独打一个电话,“就想知道她在学校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感冒”。
电话这边,佳佳走进了贴着“志存高远,放飞梦想”标语的教室,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还不知道梦想的意味,这间教室更多是承载了无数“北漂家长”的梦想。“我文化水平不高,想让孩子考个好大学。”电话那端,尚洁挂了电话,继续她25天漫长的等待,看到佳佳期中考试只扣了一分的英语试卷和年级第二名的成绩单,欣慰地笑了。
后记
当火车变成校车
衡水英才学校,这所民办寄宿制学校建于1996年,最初是为了缓解衡水公立小学班级人数多、学生入学难而设立。从1998年起,有三十几名“候鸟儿童”乘火车从北京来衡水上学,这个数字在2002年迅速增长到300人,逐步扩展到现在近800人的规模。这所学校的名气逐渐从衡水籍务工者扩散到河北各地在京务工人员,乃至河南、山东等地的“北漂人群”。
“候鸟”的父母们身份不一,他们有的在北京卖水果、住平房,过着最普通的打工者的生活;有的开饭店、卖烟酒,在北京买车购房,拥有了更体面的收入与生活。
抛去财富和身份地位,他们有着共同的困难:他们每天起早贪黑,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孩子。他们还有着同样的梦想: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想让孩子考一个好大学。
也正是由于这种需求,衡水除了英才学校,还出现了两所寄宿制学校接受这样的“候鸟”孩子,每月往返于北京和衡水上学的孩子超过千人,有的孩子仅仅是在上学前班的年纪就早早离开了父母。
对于孩子的父母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充满希望的选择,对于衡水的寄宿学校来说,这无疑是他们办学模式的一种成功。只是,当火车变成了校车时,这里面总有一些东西让人感觉不是那么顺理成章。
(应被采访人要求,文中人物姓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