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中国:家园的变迁
我家住在黄土高原腹地的甘肃省庆阳市正宁县。这里海拔高,四季分明,夏季短暂,冬季漫长,植被稀疏,全年降雨量少而集中,水土流失严重,是典型的黄土高原沟壑区。县域东面为南北走向、郁郁葱葱的子午岭林区,是正宁县的天然生态屏障,属国营正宁林业总场管辖区域。明嘉靖年间总督尚书张珩率兵途经子午岭林区,有感于子午岭林区的优美景色,并进而联想到危机四伏、风雨飘摇的明王朝,曾作《子午道中》诗一首:“白日云霄上,青春子午中。鸟声山谷应,涧道石桥通。野寺僧迎客,岩花盖覆红。雷电东北作,风雨四方同。”县域西面被三条发源于子午岭由东向西流的小河分割为四原三川。这四块原面就是正宁县农区的主体,我家就住在最大的宫河原中部南边的原畔。
据考证,秦朝时,子午岭林区西部边缘还在如今的永正乡政府附近。如果现在还如此,我家应当是处于子午岭林区了。后来,由于人口膨胀、毁林开荒、伐木作薪、过度放牧、战火焚毁等原因使林缘向东回缩了二十几公里。两千多年来,子午岭林区西部边缘以每年10米左右的速度在向回削减。如今,农区人迹罕至的地方还能见到和林区一样的成片灌木和不知名的小乔木,这就是明证。
秦始皇统治时期,大将蒙恬曾经率领三十万兵马驻扎于以正宁为中心的地区,抵御匈奴之侵扰。蒙恬遭陷害被迫自尽之后被部下安葬于今永正乡政府东南面一公里处,此地因而获地名“蒙恬洼”。据生于清宣统二年的爷爷说,在他很小的时候,记得蒙恬墓是个很大的土堆,墓上及周围生长着一大片巨大的楸树,遮天蔽日。每逢黄昏时候,成千上万只外出觅食的乌鸦等鸟雀纷纷归来,绕着墓冢盘旋追逐嬉戏,非常壮观。正宁籍明左都御史景清曾赋诗《题真宁县境》云:“二水交流屈抱冈,登临一望四茫茫。南庄日暖多耕稼,西谷风寒少种桑。果老升仙遗墓古,蒙恬赐死故城荒。乔山唯有灵湫在,历代穹碑焕典章。”该诗对正宁老县城罗川城的地形、周围环境及县境内历代人文胜迹作了全面描述,其中就提到了蒙恬之墓处于一座荒废的古城之中。建国后的1958年,生长了两千多年的楸树大限到了,人民公社社员以战天斗地的勇气向蒙恬墓地的楸树开战。几十个精壮劳力奋战几个月,将所有楸树全部锯了头、断了根。但是因为楸树主干太粗了,就是站着不倒。无计可施的人们只得就地将楸树分解为板材。庞大的单个楸树主干同时架设几个锯子开工解板,化整为零运走,加以利用。据说这些楸树解下的板材被全部用来大炼钢铁了。村子里比这些楸树小的树木更是不在话下,纷纷沦为柴禾,成了炼钢铁的燃料。一时间,村庄面貌骤然变得肃杀、凄凉起来。
人民公社时期,我家住在一个四面几乎一样高的地坑院窑洞住宅里,崖高坡陡,阴冷潮湿,弊端多不胜数,好处一样没有,外人戏称为窑洞四合院。由于家族几户人住在一起,显得拥挤不堪,窄小的院落栽不下一棵树。呆在院子,整天只能看到破烂不堪的干崖洼和扫得干净的地面,给人恍然有一种四季如冬的感觉。
那时,村上一户人家远离住户依旁山势、在村子面前的小山峁半山腰修建了一座面向西的窑洞住宅。一条两边被杂草覆盖、中间扫的白光的小路伸开曲线优美的腰肢延伸到了原畔,和外面的大千世界得以沟通。院子里养着猪、羊、鸡、狗,给寂静的院落增添了不少生气。因远离村子里其他住户,又不占用原面耕地,不与粮食争地,宅基修建得比较宽敞,院落周围边角地广植各种树木,春天百花争艳,夏天百木竞绿,秋天硕果累累,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水果及各种干果。院落主人酷爱各种动物,将设计捕获的野鸡、野鸭、呱啦鸡、鸽子、布谷、黄鹂、喜鹊、野兔、松鼠等各种鸟兽悉数在崖面建造精致的小屋精心圈养,时常引得远乡近邻的人们慕名前来参观,成为偏僻落后的村庄的一道盛景。陶渊明笔下“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的情景大概如此。处于那样的环境之中,人们不再仅仅面对的是艰苦的生活和繁重的劳动,还有身临其境自然而然产生的诗情画意,从而使单调枯燥的艰苦生活润添了一抹动人的亮色。那时候,在我的心中,位于半山腰的这座窑洞住宅就是天堂,农民的住宅就应该修建成那个样子,人们就应该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
上学后,未曾出过远门的我,第一次读到杜牧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大为惊诧,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心中的天堂原来古已有之。更让我吃惊不已的是有高人如杜牧者,能将如此壮观的景色浓缩于短短28个字中,流传于后世,使千百年后的人们知道古人有和我们一样的情怀,古代的生态环境令今人多么地神往。哲学上说,事物总是波浪式地前进,螺旋式地上升的。人类对于生态环境的理念,不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折腾了多少次,但人类对于美好生活环境地向往和对物质生活地不断追求是不可逆转的。古代的人们没有提出生态环境和生态平衡的概念,但那种认识却是早已有之。古人以对世间万物的博爱和包容涵盖了今人自命为先进思想的多少理念!
退耕还林政策实施后,我们这里的生态环境大为改善,闲置多年的荒山秃岭披上了绿装,森林覆盖率空前提高,鸟兽也因此多起来了。在我们这里绝迹多年的喜鹊重新出现了,以前只能在山谷偏僻地方偶尔见到的野鸡、野鸭、灰喜鹊成了田野的常客,甚至原来生活于林区的鹿、野猪、狼也出现在了农区。退耕还林的成就人们有目共睹,交口称赞。
一次和县城一名中学教师聊天时谈到家乡的变化,他说,自从近多年植树造林活动开展以来咱们这里森林覆盖率大大提高了。我点头称是,但补充说,植树造林活动开展很早了。他竟不以为然,反驳说,那也最早只能是建国后开展的活动,民国以前以至历代封建王朝不可能动员人民群众植树造林。我大为惊讶,再次补充说,1983年8月,原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视察甘肃工作期间,根据甘肃的地理环境、自然条件以及农业生产的历史和现状,提出了“种草种树,发展畜牧,改造山河,治穷致富”的重大战略方针。1956年,毛主席号召青年要“绿化祖国”。1927年,民国著名将领冯玉祥于五原誓师之后,经内蒙、宁夏、甘肃平凉一路来到了正宁老县城罗川,应国民党正宁县县长杨楚材之邀,欣然写下了“我们一定要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扫除净尽;我们誓为人民建设极清廉的政府;我们为人民除水患,兴水利,修道路,种树木及种种有益的事;我们要使人人均有受教育、读书识字的机会;我们训练军队的标准是为人民谋利益;我们的军队是人民的武力”的话。杨楚才县长后来将这段话刻碑立于县衙内,自拟碑文题目为“仁人之言”,立碑以做永久纪念。原碑现存正宁县文化馆。晚清重臣左宗棠1876年率部平定新疆叛乱,沿途有感于西北之荒凉,动员将士于闲暇之际广植树木,至今大军途经之地存活的左公柳、左公杨还不少。左宗棠的部下杨昌浚因此作《恭诵左公西行甘棠》诗一首,“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对此大加赞赏。宋朝的大文豪王安石曾作有《书湖阴先生壁》诗一首,全文为“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诗中清楚地记载了古人有植树种花、绿化美化家园的习俗。人类植树造林,美化家园的习俗亘古有之。
宋朝的翁卷作有《乡村四月》一首:“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这是古代农人们的田园生活;唐朝的王维作有《山居秋暝》一首:“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是古代士人理想的家园;唐朝草圣张旭作有《桃花溪》一首:“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表达了诗人对理想中的家园的渴求。比较这些古代仁人志士对理想家园的描述,无一例外可以看到里面有树木的影子,人类将自身安置在树林之中已经很久了。这就是古代的生态观。
而今,我们这里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正在大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推行城乡一体化战略,把工业与农业、城市与乡村、城镇居民与农村居民作为一个整体,通过体制改革和政策调整,促进城乡在规划建设、产业发展、市场信息、政策措施、生态环境保护、社会事业发展方面的一体化,也就是贯彻“五位一体”格局的总要求,将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统筹规划,全面发展,改变长期形成的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实现城乡在政策上的平等、产业发展上的互补、国民待遇上的一致,让农民享受到与城镇居民同样的文明与实惠,使整个城乡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
阔步走在奔小康道路上的家乡人民,充分感受到了党的惠民政策的温暖。如今的家乡面貌与过去已有了天壤之别。部分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农民,已经集资在新农村规划区域内建起了整齐划一的别墅式家园。宽敞明亮的住宅,圆了世代生活在农村、整天和黄土地打交道的人们几辈人的夙愿。人们生活在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四季有绿,鸟语花香、蜂蝶飞舞、健身器材齐备,美如公园的家园中,好像脚下土地的地理位置向南移动了几百公里,有种做梦的感觉,再也不会发出古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感叹,也不会悲愤地大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取而代之的是对美丽乡村及新家园的无限热爱。兹有《渔家傲·夏日村庄》一首为证:“热浪汹汹笼四围,白狗长卧花荫里。麦子金黄青杏肥,燕双飞,一抹平畴玉米齐。日自辉煌禾自绿,旷野寂寂农人归。红瓦白墙绿荫里,茶端起,秦腔大戏吼一回。”
(甘肃省庆阳市正宁县林业局 巩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