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客会|国际并购,要“躯壳”更要“大脑”
近期,在河北唐山举办的“第三次中国—中东欧国家地方领导人会议”期间,欧美同学会企业家联谊会会长、中国通用航空发展协会会长徐昌东和正略咨询合伙人、高级副总裁刘非两位嘉宾做客“产能疏解与国际并购”思客会,畅谈去产能、海外并购、中国企业走出去等高热议题,带来一场精彩的思想对话。以下根据嘉宾发言实录整理:
图为思客会现场 河北频道摄
思客:
欢迎二位来到我们新华网思客会的访谈现场,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产能疏解和国际并购。
在这里先和两位分享一个数据。2016年1-3月中国企业实施的海外并购额总计达是1011亿美元。第一个问题,哪些因素促成了我们海外并购;第二个问题,企业为什么纷纷走向海外,去做国际并购业务。
徐昌东:
我们欧美企业家联谊会每年在人民大会堂会举办一个“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论坛,到今年已经是第15届。我们的责任就是推动中国企业走向国外,走向国外的形式不光是兼并,兼并只是其中一部分,有些是走出去投资、兼并、学习的。
说到海外并购的原因,我想是因为产能的沉淀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必须化解,产能化解是简单说就是产业要升级。 产业必须升级,如果产业不升级的,你产能再大,对国家、社会、企业都是巨大的累赘,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走到海外去。 因为走向海外,有两重功能,一个是把产能输向国外,另一个就是海外兼并,兼并那些发展得比你好的企业。你已经产能已经饱和,为什么还去兼并人家,这听上去是矛盾的,但实际上不是。 兼并人家的技术、管理能力、人才库,兼并一个大企业,最重要的不只是资金和技术,更是兼并它的人才库。
比如吉利兼并了沃尔沃,其实瞄准的就是他们的设计人员,这一批设计人员是你不可多得的,沃尔沃在几十年积累的设计团队,这个团队一年可以开发两款车型。
兼并和输出产能实际上是两条路。兼并是需要得到它先进的东西,输出是要帮助对方弥补产能不足,这两条路现在要走,但是走的过程当中,我们必须注意由于文化差异引起的水土不服。
刘非:
这一轮并购潮是跟国际国内的宏观形势密切相关的,首先中国已经成为第二大经济体,随着中国经济发展,中国企业实力越来越强大,客观上我们有能力进行海外投资,去进行并购,这是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中国外汇管制放松,也为我们海外并购创造了一定条件。以前中国企业想走出去,受到方方面面的限制,它也做不到,现在这个条件已经做到了。
第二个从客观要求上来讲,刚才徐会长讲到了,中国现在处在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产能过剩。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的连接越来越紧密。中国无论在市场、技术等各个层面必须走向世界,而并购其实是当中很重要的一种方式。
这几年海外并购的势头比较迅猛,跟我们整个并购投资多元化是有关系的,并购投资大体上是四个方向,一个着重于技术面的投资合作,第二个市场面的,第三是资源面的,还有一个是资产面的。
从技术面来讲,现在提出中国制造2025,急需拿到一些国际上先进的技术,所以这个方面,通过并购是有效的手段,吉利并购沃尔沃的例子是比较典型的,从技术层面的角度考虑。
第二个很多并购是从市场面考虑,我们通过并购打开国外的市场,因为中国毕竟走出去时间比较短,如果单以贸易形式去开拓国际市场还是有很多局限,通过并购打开国际市场是很重要的途径。
第三个像东南亚,非洲,这些地方的一些并购或者投资更主要是从资源面出发。中国现在资源在很多地方已经枯竭了,从这些地方可以获得资源。
思客:
但是我们也观察到,制造业领域并购的案例比较多,但是随之而来的,质不高的问题也凸显出来。请问两位对这种量多质不高的现象怎么看?
徐昌东:
海外并购的时候,受到文化的影响,企业对于并购前景的观察判断未必准确。再加上西方在某些领域当中设防,导致很多并购质量并不高。现在重量不重质,本想通过兼并人家发展自己,结果兼并了人家,却产生了更大的重负。 很多企业走出去没有拿到想要的技术,而是拿到了一个壳子,人家把躯壳留给你,大脑抽走了。所以在兼并的时候,要事先做足功课, 雇佣当地的律师,研究好整个的结构。我在美国几十年看到太多这样的例子,兼并当中有很多道道。
图为欧美同学会企业家联谊会会长、中国通用航空发展协会会长徐昌东在思客会现场河北频道摄
思客:
刘总一直在提供战略咨询,我们国内企业找您咨询海外并购问题,您会给他们哪些建议来规避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刘非:
这种情况当然是有。实际上徐会长刚才已经讲到了,我们有体制机制的差异。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中国走出去的时间比较短,对当地市场、法律,相关环境非常不熟悉。 海外并购,其实有比较大的风险,因为毕竟跟国内的市场环境,有比较大的差异。所以做任何一个海外并购的时候,我们都强调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要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企业在技术面、资产面、风险面等,要做好相关的一些调研工作。 我认为,做好准备工作,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最基本的建议。
第二个一定不要为了走出去而走出去。现在有一些企业存在这种情况,因为某些原因,实际上是为了走出去而走出去,其实并不具备充足条件。这种情况下,我建议还是从实际出发。 实施海外并购,一定是对我们自己的产业或者企业有帮助和促进作用,才去做。如果有其他目的在里面,失败的概率比较大。 说句实在话,在海外投资当中,失败的案例也是蛮多的,不是一个、两个。不要光看到好处,先把风险想清楚,把风险面梳理清楚,在客观判断的基础上再进行投资并购。另外,在投资并购的时候,一定要组建多元化的顾问团队,包括金融、产业、法律、税务方面的顾问,因为牵扯面非常多。一定把这个综合的团队组建好,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海外并购,才能避免一些相应的风险。
图为正略咨询合伙人、高级副总裁刘非在思客会谈产能疏解 河北频道摄
思客:
我们的这些企业选择海外,已经把厂子或者其他的研发制造的基地,放在了海外。其实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就是如何和当地的团队融合到一起,然后在当地开展业务。在我们调研的很多企业里面,其实也是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海外并购之后和当地的这种融合问题,也想请教二位,怎么样避免出现我们经常说的这种“溶血反应”?这个问题是很多企业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难题。
徐昌东:
我的观点是,走出去之前做足功课。我举一个例子,上一个月参加欧美同学会,其中一位朋友,他是浙江省一家公司的总裁。他到海外去,因为我正好在洛杉矶开会,我就飞过去,飞过去之后,他带了一个团队,我一看,律师、经济师、会计师全是中国带过去的。作为总裁来说,你觉得他这样对吗?他对,因为他本身不会英语,带着翻译。但他如何跟人谈法律经济问题?他从来没想过请当地的华人,甚至请当地外国人。其实应该请当地外国人,他们熟悉,在谈判时可能就比人家少谈至少好几个月。
思客:
其实您说到的这种情况,是国内企业走出去过程中比较普遍的一个状况。其实,我们也对企业做过采访和调研,从中能够感觉到,他们其实并不是不知道不应该把国内的团队空降到海外,但是具体做的时候,就这样做了。我们也了解到一个很现实问题,国内企业不知道如何去把海外的力量,或者海外的团队为我们所用,还是处在一种比较迷茫的,或者是有点不知所措的状态。
图为新华网河北频道总编辑、主持人刘晓超 河北频道摄
徐昌东:
刘总讲的非常有道理。 现在中国企业走过去,带了自己的团队,全是自己人,为什么不能像西方一样,聘请专业团队? 西方专业团队是非常专业化的,千万不要以为,因为是在西方成立的公司,在谈判的时候,就会站在西方那一边。那是不可能的,谁付钱就为谁服务。
刘非:
这个问题从我们实践上来看,要避免两个极端。一个极端就是全盘中国化。在合作案例当中,有过这样,全部中国化。当地的团队靠边站,过去之后全盘接手。因为对当地法律法规,包括运作习惯、运作规则等各方面很不熟悉,就导致这样做风险非常之大。另外一个极端就是完全放任不管。曾经有一家企业,在当时市场比较好的时候,收购法国一家企业,当时认为法国企业管理到位,几乎不进行任何干预,结果市场行情一变,这家企业变成一个巨亏。
那真正应该怎么做呢?要尊重企业发展的客观规律。 我们可以更加注重运用法人治理结构这种优秀模式,也就是充分发挥当地职业经理人的作用,因为他对当地环境十分熟悉和了解,对企业也有一些经验。同时,要通过董事会进行相应的管理,形成董事会跟经营层良好的互动关系。这样融合起来相对容易一点,这是我们的实践经验。
思客:
在中国企业海外并购风潮之下,在海外也出现了一些论断,比如说是中国正在“买断全球”,因为我们过去很多大体量的集团公司,在国外看来,真的是一个超大级别的像航空母舰一样的企业就过去了,所以说在这样的一个言论之下,也有一个“中国警戒论”的说法。您两位也经常去海外做一些产业拓展,怎么样能够正确地去看待这种“买断全球”的说法。另外一方面,怎么样能够有效去让这些资金,发挥一个更加有意义的作用?
徐昌东:
我想起上世纪90年代初我在美国的时候。当时日本在巅峰状态,美国政界惊呼,日本要把美国买下来,最典型的大家都知道,日本耗巨资把曼哈顿的洛克菲勒中心买下来,结果没有几年,一半价格卖回给美国人。 所以,还是刚才那句话,企业海外并购,要想好需要什么,买下来之后,能不能管好。 刘总讲的很清楚,管理不能一概而论,不能全部用自己人,也不能全部用西方。当年日本人吃这个亏太多了,最后变成泡沫。
所以,企业走出去,进行海外兼并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的是,把需要的东西买下来。而且买下来的东西,一定能够很好营运下去的,这样才能去买,千万不要为了兼并而兼并,那就有点危险了。
思客:
也有一种观点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我们出现了一种焦虑症。从掌握的一些数据来看,我们实施海外并购的这些企业里面,制造业占了相当大的一个比重,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有专家说,这反映出我们中国制造业转型的一种焦虑。徐会长,您有没有体会到中国制造业出现的这种焦虑。如果这是一种焦虑的话,该怎样化解?
徐昌东:
你说焦虑也好,你说各种各样的形态也好, 确实我们中国制造业已经走到十字路口。 这对我们整个国家和社会,今后10年、20年的走向,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改革开放30年,我们从一个制造业在世界上相当落后的国家,现在变成制造业大国。当然我们肯定不是制造业强国。我是搞制造的,我是造直升飞机的。我就感觉到,我们制造业三大支柱产业:汽车、造船、飞机,前两个已经完全产能。唯独航空,刚刚开放。所以我们吸取前30年的教训,就在这个行业开放的时候,就要考虑到将来产能释放怎么办,肯定会有这一天,甚至不会像汽车一样要20年。
这个问题已经有很多人提出,各种各样的药方,怎么产能输出,怎么解决产能问题。现在中国有很多产业正在开放的时候,那现在是不是我们把这个药方,提早放在前面来。20年以后,肯定产能会变成这样,就是非要释放出去不可,是不是现在就要在这个上面规划的更好一点呢,不要将来产生过剩产能而没有办法解决。
思客:
“一带一路”战略让更多的企业走出去,刘总这边也有和德国方面有合作,您合作国际产业园项目的时候,是否感觉到我们的这些企业如果能够自发的形成合力,抱团出海,在海外的话语权自然就会更大?
刘非:
这个观点我非常认同,确实是这个样子,回到刚才这个问题,中国“买断全球”也好,中国焦虑症也好,我认为是两个伪命题。从“买断全球”来讲,中国现在还是第二大经济体,全球最大海外投资国依然是美国。中国“买断全球”这个说法我觉得主要是两方面原因,一个是意识形态方面原因。因为我们并购的势头非常猛,一些西方国家,对我们高新技术产业发展有一些限制,所以就会找一些相应的反对的论调。另外一个方面,中国走到海外去,当地的一些企业会受到一些冲击。典型的比如,西班牙说中国的商铺开得早,周末也上班,但当地的企业原来周末不上班,这个冲击比较大,造成了一些负面论调。
至于说焦虑症,徐会长已经讲的非常清楚,我认为也是伪命题。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包括日本,这些国家去看,当中国企业实现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品牌,就是我们制造业强国的时候,光局限国内市场,肯定是远远不够,一定想办法拓展国际市场。日本经济下滑很多年,但是日本的一些企业还是能够保持一定的死而不僵。这样一个情况,跟海外投资、海外国际化的布局是非常有关系的。
所以 中国产业化向外走的海外布局,应该进一步提升和加快,而不是种种反对和限制。 以前走出去确实存在很多问题,有散、小、乱的状况。在很多投资过程当中,有些中国的企业家机会主义的倾向还是比较明显的。他们感觉很敏锐,看到了机会紧紧抓住,现在全世界各个角落,你会看到,包括非洲你都会看到中国人的身影。但是确实就是很多地方投资,是一种散兵游勇式的,产业不能形成聚集,所以遇到一些风险,抗风险能力比较弱。
解决这个问题,像产业园区这种模式,是非常好的一个解决办法。中国在东南亚和中亚,建立大量产业园区。产业园区也走过很多弯路,因为投资周期比较长,投资比较大,加上海外一些前期的限制,前期走过一些弯路。但是最近,产业园区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运作的模式越来越成熟。现在的海外企业往外走,以产业园区作为载体,这种模式聚合效应更高,企业间的互动、整个协同发展能力更强,自然也就会带来更大的发展契机,以及在当地市场的话语权。
思客:
想请两位以案例出发,谈谈我们的制造业在往海外去走的这条路上,如何坚持高端路线,这个过程很艰难,也很痛苦,但是还是一条必须要去走的路。
徐昌东:
不管西方说你什么,“买断西方”也好,这种话可以姑且不理,因为走出去是既定战略,我们可以说不得已而为之。我们举个例子,我是造飞机的,我引进美国的飞机,我们第一个厂建在内蒙古,第二个在昆明附近,现在已经建完了,内蒙已经生产一两年。很多人问我一个问题,你第二个厂为什么选择放在云南,我就跟他讲,你看我第一个选择在北方,那个时候生产直升飞机,满足我们国内市场,从最北面到中国腹地推出去。现在我们选择这个在云南为什么?因为往北是俄罗斯,不会买你的直升飞机,往东是日本,不买你直升飞机,往南是东盟,这正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区域。所以我在这个云南市场生产直升飞机的时候,已经和泰国的欧洲同学会谈好中国制造的直升飞机如何开拓市场。
刘非:
中国从制造业大国走向强国,最后在高端技术方面发展,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从国际化角度出发,国际化提供的是一些助力,真正从制造业大国走向强国,最根本路线一定是自主创新。 核心的尖端技术,靠买是买不来的,现在可以买到一些以前买不到的技术,但是最核心技术你一定是拿不到的,只有靠自主研发,才能够真正地掌握。自己掌握核心技术,长久生存,这方面中国也有做得非常好的企业。很多企业试图通过一劳永逸的购买方式,这不是长久之计。
第二,我们买的不仅是资产,更重要的是人。吉利收购沃尔沃,看中的并不是生产线,而是技术研发人员。所以在海外并购过程当中,将国外的高端人才引进,培育使用,这是我们未来从制造大国走向制造业强国最核心的关键。
思客:
关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国际产能合作之间的关系,请刘总接着给我们谈一下。
刘非:
现在供给侧的改革,其实跟我们讲的国际产能合作是密不可分的。 不同区域,应该有不同的特点和要求,当然也有一些相同的地方。我认为中东欧产能合作,前期在我们一带一路框架以及“16+1”框架下,确实取得比较多的成绩,包括基础设施建设的一些合作和重点能源项目的合作。 但是从总体上来看,数字上反映,中国与中东欧的国际产能合作还处于相对的洼地。 从出口结构上来讲,实际上中东欧国家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和开放,中国对中东欧市场开发也没有特别充分,从这个角度来说,双方合作因为有相应的优势条件,确实潜力比较大。
我大概总结成两个面向,三个抓手,四个支撑。从“两个面向”来讲,一个面向是叫面向中高端。 中国由于劳动力成本上升之后,原料开始紧张,劳动密集型产业向东南亚和非洲地区转移,中欧地区跟西欧的关系有点像中国的中部和东部地区的相互关系。这种关系下,中国与中东欧合作的时候,产业面向中高端,形成一个产业梯次的互补,这是一个方面。
第二个是面向中小企业。这种合作跟与大型企业合作有比较大的差别。 我们进行产业引导的时候,需要有一些新的方法。一般来讲,政府搭台民间资本对接,我觉得这是其中一个比较有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