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家事
徐远英
新春佳节,阖家团圆。小妹从京返石与家人团聚。大年初一,我们全家五口人来到九旬高龄的老父亲家中欢聚一堂。
小外孙今年6岁了,见到这些长辈,主动磕头作揖,十分懂事可爱,小妹尤其喜欢他,让他振臂高呼三遍:“我要认真学钢琴!”,之后又让他大声振臂高呼三遍:“我是男子汉!”。孩子做得很认真,引得家人开怀大笑,小妹以此告知他从小要自强自立,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当然他也收获了红包。
看着这老少四代温馨和谐的情景,我们嗑着瓜子,吃着水果,怀念着已去世的母亲,感慨今天幸福生活之不易,不由地聊起我们的青少年时代,而有些往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1966年,十年动乱开始,我15岁,小妹才刚刚5岁。没有多久,父亲住进了牛棚,母亲去了干校,照料我们的保姆大姨也被赶走,我们5个孩子处境艰难,一夜之间由“红五类”变成了“狗崽子”,受尽了周围一些人的歧视和白眼,就连上厕所(那时在保定住的是平房,家中无卫生间,只有公共厕所)也能看到打倒我父亲的标语,父亲的名字倒着写,被红笔打着叉。我那时每上一次厕所,心灵都备受煎熬。
一次,小弟与一位造反派的儿子打架,那时他才十一、二岁,竟被那个造反派揪到厕所拳打脚踢,直打得小弟鼻青脸肿差点儿尿了裤子。今天当他很淡定地讲起这件事时,作为大姐的我心仍会隐隐作痛,为没能力保护他而内疚。还有一次从天津来的造反派(天津曾是省会)到保定要批斗父亲,父亲当时正发着高烧打摆子,无奈小弟代替父亲去挨批,造反派看他年龄太小,这才罢休。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就在那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一次母亲受风浑身疼痛,在走路都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被造反派叫去配合交待问题,性格刚烈的我出面阻拦、理论,被这位造反派连打两拳,直打得我往后踉跄好几步,半天未缓过劲儿来。文革结束后,我曾提到过这件事,父母均宽容大度地教育我一切往前看,不要再计较过去。
小妹在那个年代更是可怜。她年龄太小,实在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亲眼看见关进牛棚的父亲在省委的一片菜地里劳动改造,不谙世事的她大声喊着“爸爸”,在众人的注视下,父亲只好点点头,不敢回应,继续弯腰劳动;家中的保姆大姨一手把她带大,被赶走后好几次偷偷回来看她,小妹永远忘不了大姨把她叫到屋外的墙角,从大襟袄里边的口袋里掏出四角钱塞给她。不要小看这四角钱,当时够她买不少冰棍啊!讲到动情之处,小妹的眼中泛起了泪花……之后的日子里,小妹多次给大姨寄药、寄东西。大姨去世以后,她十分伤心,总是忘不了大姨在世时对她的恩情。
由于从小缺少应有的照料,小妹手、脚冻得十分厉害,至今留下了永远的伤疤。她也曾埋怨过我对她的关心不够,但我当时也只有十六、七岁,现在想起来十分痛心、后悔。
1969年我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剩下四个弟妹,大的带小的,生活可想而知。我也是今天才得知,小妹曾两次离家出走。有一次,不到10岁的她从家走到保定火车站,央求排队买票的人帮她买火车票去石家庄找妈妈(当时父母均在石家庄政法干校学习班),旁人看她年龄太小,谁也不敢给她买,她只有沮丧地回到家中。现在想想,真是十分后怕。她和我大妹曾在寒冷的冬季,在没有取暖的屋子里裹着棉被抱头痛哭,而那时尤其害怕逢年过节,亲人分离,骨肉不能团聚。小妹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我妈妈突然从石家庄干校回到保定的家,她正在外边玩耍,突然听到大妹一声激动、凄厉的呼喊:“妞妞回家,妈妈回来啦!”。之后,娘仨抱在一起哭……小妹还忘不了,1971年,父亲母亲在干校学习班后期,当时政策有点松动,带着她去母亲老家保定涞源县,看望了所有的亲戚,做好了回老家的准备;她更动情地对我说:“我跟着妈妈到保定邮局给远在内蒙古的你寄毛毯等物品,亲眼看见妈妈哆嗦着手,边填邮单边流眼泪……讲到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更加思念已去世的母亲,尤其是当自己也身为一个母亲时,更加体会到母亲的伟大和不易。
文革后期,父母已相继解放恢复工作,这时我们已搬到石家庄,不少共患过难的叔叔阿姨们看到已长大的小妹都哭着说:“小五子(在家排行老五)从小颠沛流离,太不容易了。”
也正是特殊的年代和经历,造就了我们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和坚强的性格。我的弟妹中有三人曾经当过兵,他们不图大名大利、大富大贵,但起码知道如何做人,他们个个自强、自立,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我则更是风风火火,泼泼辣辣,不论是上山下乡,还是从事记者工作,从来不知道苦和累。我的女儿就很不解地问我:“妈妈,你的性格怎么像男的一样,一点儿也不温柔啊?”我想,如果她熟知了我们那个年代的经历,也会理解我们的。虽然我老公也对我时有微词,但共同的经历和遭遇使他更多的是理解和宽容。
十年浩劫早已成为历史,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祖国日益繁荣昌盛、安定团结,改革开放硕果累累。忆往昔,我更多的是宽容和淡定;看今朝,更多的是欣慰和理解。为了美好的明天,珍惜人生,快乐生活每一天吧!
编辑: 孙丽君 责任编辑:霍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