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京城地下赌局:一场牌庄家狂卷上百万

06.06.2016  21:55

 记者暗访北京地下赌场,庄家月入百万利润;高利贷现场借贷,有赌客赔上数百万房产

  在摄像头和层层暗哨注视下,厚重的防盗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隙,燥热的空气裹挟着烟味、汗臭味扑面而来。

  逼仄的过道尽头,一道严实的屏风背后,五六米长的赌桌进入视线。

  这是一重隐秘的世界,液晶屏闪烁播报着赌局走势,面带微笑的荷手一直在发牌,两位身穿短裙的女子负责收发筹码,赌客不时在码房和赌桌间穿行。

  悔恨押错牌的咒骂声、埋怨运气不佳的哀叹、牌托儿引诱性的话术,一并交织在赌场内,“这里就像一个小澳门。

  这是一个隐身于北京西三环高档公寓的赌场,有人一把牌甩出数万元,有人将房产证拍在桌子上,几个小时里,赌场控制者精细操纵和做局,扑克牌游戏变成了一本万利的生意。

  赌客当中有庄家安插其中的“托儿”,也有随时“拯救”他们的放高利贷者,赌客输再多,只要有家产证明,放贷者随时可以借出数十万赌资。

  “入局”的赌客日夜沉溺于赌桌,通过刷卡、现金从赌场处换来像道具一样的筹码,一场牌局输赢多则百万,庄家每月能轻松地在赌客身上攫取数百万利润。

   历经三道防线的23楼

  入夜后,海淀区翠微百货旁的普惠西街,烧烤摊、大排档在街边一字排开。往北走约200米,灯光暗了下来,沿路的市井气息逐渐消失。陈平突然收住脚步,朝着眼前一座24层高的公寓楼仰了一下头:“赌场就在上面,前面就有他们的人。

  陈平示意的方向,在公寓楼的23层,一扇窗户隔着帘,透出暗黄的灯光,隐约地挂在公寓楼右上角。

  5月中旬,记者见到陈平时,他身上只剩下196元。而两个月前,他曾身家百万,在赌场的十来场牌局中,全部输给了庄家。

  他再三叮嘱,身上千万不要带任何偷拍设备,接下来将至少面对三道“防线”,“万一被发现,很可能就出不来了”。

  离公寓入口不到50米处,一辆日产轿车熄了火停在路边。陈平走过去,敲敲车窗,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里陈平解释了两三分钟,“是我一个朋友,人没问题,靠谱。

  挂电话后,车立即启动,司机摇下车窗,示意陈平和记者上车,径直开进了公寓的地下车库,入口处,司机边刷卡边向物业保安点头示意。

  途中,光头司机一言不发,每隔数秒就通过倒视镜打量陈平和记者。事后陈平透露,为了赌场“安全”,让赌客无法辨别具体位置,赌客都必须乘坐赌场安排的车辆,在地下车库绕行几圈后,再通过车库电梯进入23楼的赌场。

  约两分钟后,司机示意陈平和记者下车。此时,另一名戴着金色手表的男子早已在车库电梯间等候,这是所谓的第二道防线。

  跟着男子进入电梯间,打开靠里的一座电梯后,男子摁下23层,四五十秒的时间里,记者和男子互相打量,彼此一言不发。

  上到23楼后,男子右转摁响一带摄像头的门禁,过了十来秒门打开了。这时最后一道防线也随之而来,一名一米八个头戴着耳麦的男子,上下打量一番陈平和记者后,才允许进入。

  进门后,先前的宁静一下被打破,二三十人的喧哗声从房间内传出。暗黄的灯光下,白色的烟雾弥漫整个房间,五六双眼睛几乎同时盯着陈平和记者。陈平称,一般生脸“进赌场,随时都可能被搜身”。

  赌局还未开始,三三两两的赌客正在回忆和讨论头一场牌局的输赢。“本来只输3个(3万元),到最后输了十几个。

  赌客们大都懊恼,运气为什么总这么差,他们也在期待,半小时后,赌局又将开始,这是一天内他们最后一次翻本的机会。

牌局间隙,牌桌的荷手正在洗牌、跟赌客聊天。

   “在赌场钱就像道具

  赌桌上,赌客红着眼,成千上万元地下注。换成了筹码,钱就像道具,“麻木”的赌客往往在输光后才想起这些筹码是真金白银的人民币。

  每一位赌客进入赌场后,并不能立刻看见赌桌,这也是赌场的规则之一。

  休息区右侧两三米长的屏风把五六十平米的大客厅切分成两部分,其中一半就是赌区。

  赌客休息时,经过专业培训的荷手(又叫荷官,就是在赌场工作的发牌员)正在赌桌上洗牌,只见荷手右手摁住扑克牌,熟练地一拨,就出现一个扇形图案。

  荷手不时和休息的赌客闲聊,拿出一包硬盒中华香烟,递给赌客。陈平告诉记者,这是在赌场输了几十万的“大注”才有的待遇。

  赌客们休息的沙发背后依次挨着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是赌场工作人员休息区,另一个,俗称“码房”,即赌客刷卡、现金兑换筹码的专用房间。

  赌客兑换筹码的过程,亦有赌场人员随时尾随监控。当晚,记者随同陈平进入码房,一名中年女子正坐在椅子上抽烟,她面前放着一张白纸,纸上写满了人名、数字(筹码数量)以及日期、时间。

  谁来了,换了多少码子,取走多少现金,多少打到卡里,谁欠了账,一笔笔清清楚楚。一名赌客刚准备从包里拿出“凑来”的五千元现金,就有男子凑到身边,贴身盯着他的包。

  码房有规矩,赌客至少兑换五千元的码子,一张绿色的平板塑料,上面印着5000字样,一万元的码子则是一张粉红色的平板塑料。

  这个赌场因为靠近翠微大厦,俗称“翠微”,按照老赌客的说法,翠微的局因为在市区内,“大注”比较多,庄家规定一把至少押500元。

  陈平曾经试过两场牌,输了30多万元,“听起来很多,但换成筹码,也就三十个粉红色的板子。

  晚上9点半,一名身高近一米八的光头男子走到休息区前,大喊一声,“游戏开始了!

  沙发上,一名中年女子和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两人是赌场常客,从下午就开始赌,一直未离场。

  在北京,地下赌场一般以赌百家乐为主,这是一款在澳门赌场非常流行的玩法。庄闲(代表游戏的双方)各开两张牌,比大小,赌客可根据自己的想法任意选择庄、闲下注。

  每天下午2点半和晚上9点半,“翠微”各有一场牌,每场牌又分四炫(一炫可理解为一局牌),一炫牌又有66口(一次胜负为一口),打完四炫牌,无论输赢,都得等下一场。

  在赌桌上,任何人不能拿出手机,随身携带物品必须放在身后的架子上,赌场提供免费的水果、饮料,但都不得带上赌桌。

  而这些规矩,仅仅是明着的规矩,那些暗处的规矩才是赌场敛财秘笈。

深夜,“翠微”赌局,赌客们在赌桌前“热战”。

  让你入局的“演员

  老赌客透露,从地下车库到赌场内部,赌场(公司)的人至少在十二三人,赌场内,有人专门在客厅巡视,俗称看场子,也有人潜伏在赌桌上,充当“演员”。

  晚上9点半,所有赌客陆续聚集在赌桌旁,赌桌长六七米,宽不到两米,发牌的荷手旁有两个高挑的女子负责收发筹码,女子旁又各有一名男子,负责“监台”。荷手上方液晶显示屏详细记录着牌局走势。

  这五人都属于赌场方,赌桌拥挤地坐着十二三位赌客,其余十几人都站着下注。

  陈平低声说,这些赌客都是老手,第一把开牌,都不会轻易押注。“但是赌客再有经验,输赢都在赌场的掌控之下。

  见开场下注不够火热,一名监台语气轻缓地说:“快下注了啊,下个三五千,支持一下公司开牌。

  三分钟内,连续开出三把庄赢。第四把牌,赌台上的筹码多了起来,其中不乏直接下注五千一万甚至更高的。

  三十多岁的周旋,头三把一直按兵不动,第四把他掂量了下手中的筹码,有5个一万、4个五千的码子。

  荷手准备发牌,监台再一次发话:“要下的赶紧了!发牌之后就不许下!离手(赌博中选定要买的牌面,就要把手拿开,不得更改)、离手了!

  离手的最后一刻,周旋将两个粉红色各代表一万元的板子,扔到赌台上。荷手几乎没有考虑,将自己面前的两张牌迅速揭开:“公司庄,8点。

  此时,赌桌上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周旋手上的两张牌。周旋随手开了其中一张,A,这就意味着另外一张牌,他至少得开出8,才能胜出。他右手拿着牌刮了两下桌子,又吹了一口气,“8”!周旋握着拳,砸了一下牌桌,这把他赢了两万。

  而此时,一名四十岁的女子,从码房取出5张粉红色的平板,坐在了周旋的斜对面。周旋下注5000押闲,这名女子就押5500的庄。

  周旋开出6点,这名女子就开出一张8,“就是比你神!

  陈平说,两个人杠上了。至此,周旋每把牌都要比斜对家的女子押得多。牌局进行到一半时,周旋手上的筹码只剩下了三万,与开局相比,输去四万。

  陈平告诉记者,“一旦有赌客在场子赢钱,这个打对手牌的女子就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其实他们是赌场安排的‘演员’也就是‘托儿’,都在赌场参股,或无人押注时,他们会跳出来押上几注,为公司开牌营造氛围。

   十赌九赢的庄家

  一局牌打完后,“公司”都会要求休息十几分钟。赌客的输赢也略见分晓。席间一名留着寸头的中年男子抱怨说:“一局下来输十七八个了(万元)。

  陈平并不感到惊讶,他回忆,今年3月底的一场牌,赌场大杀四方,整张桌子二十多个赌客没一个赢钱,一场牌,公司一共“杀了”赌客一百多万,自己也输掉近二十万。

  在输了所有积蓄后,陈平慢慢看出公司赢钱的端倪。

  从牌路而言,庄是强势。当晚,在翠微的最后一炫牌,记者粗略统计,光是一万以上的大注,公司就杀了赌客近30万筹码。

  同时,按照赌场规定,庄闲下注之间的差额,不能超过3.5万,哪怕赌客押了庄10万,闲也不能超过13.5万,也就是说公司每把牌的输赢都在可控范围内,“这3.5万的差额,都经过精心计算,说白了就是拿赌客的钱赔给赌客,赌场再赢赌客的钱。

  同时,尽管赌场对赌客有诸多限制,但每炫牌打完后,赌场都会拿出新牌,但陈平极度怀疑牌是做了手脚的,因为赌场规定,每把下注后,荷手才开始发牌,这当中荷手就有可能根据台面下注情况,控制发牌顺序,从而决定庄闲胜负。

  这时,一位俗称“大波浪”的女子,手上近10万筹码已经输光,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一名赌场人员,“再给我拿五万。

  “行内有句俗话,叫敢输不敢赢,运气背的时候,都想着借钱翻本,根本停不下来。”陈平低声地说。

  在码房,除了记账的中年女子,还有一个专门管账的男子,他每天手里拿着六张卡,只要有赌客需要把筹码兑换成现金,就会带着赌客下楼去ATM机取款。而每次赌客用现金兑换筹码,数万元以上的,便会立刻将现金转移到地下车库的工作人员手中。

  陈平心里清楚,哪怕赌桌上有近百万的输赢,执法人员也不可能在现场查到那么多的现金,码房没巨额现金、放贷的手上没有,赌桌上的赌客更没有。

   放贷者的圈套

  每个赌场都会有人专门放高利贷,但细心的赌场老板并不会直接出面借钱或借码给赌客。“高利贷”总会在赌客输得焦头烂额时及时出现。

  5月末的一天下午3点半,记者和陈平,再次来到翠微的局,此时第一炫牌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把牌,桌上的赌客尽显疲惫,这时坐在荷手旁的女子,笑着对其中一名男赌客说:“再押五千吧,不押怎么回本啊。

  一炫牌结束,监台将先前发过的牌用透明胶封死,并且用红布盖上公司的筹码,一名赌客无奈感慨:“盖上红布就是意头好啊。

  第二炫牌开始不久,记者发现赌场门口戴着耳麦的男子,正透过屏风的缝隙仔细观察赌桌上赌客的一举一动。

  当天下午5点左右,周旋手上的筹码已经打空,这时他扭头对着一名男子喊:“再给我拿三个。

  周旋借钱的男子实为“高利贷”,他们像普通的玩家一样坐在赌桌旁观局,但注意力不离输钱赌客。一旦看见哪个赌客输得失去理智,就会主动接近并提供短期借贷。

  陈平透露,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借到钱,赌场和高利贷之间会事先对赌客的家产进行调查,甚至有赌客直接出示房本借高利贷。

  放贷者设下的借贷陷阱很有诱惑力,在按日还款的情况下,借款的利息看似不高。并且他们并不是真的拿钱出来,而是从码房拿筹码交给赌客,利息在每天千分之五。

  但实际上,赌客打算借来翻本的资金都会输光,他们再借再输,等到停手时,才发现自己已根本无法筹措到足够的资金来还本付息,名下房产自然也就成了放贷人的囊中之物。

  陈平指着一位50多岁的大姐透露,你别看她今天赢了三万多,好像还行,其实她前后已经不知道借了多少高利贷,之前听几个赌客说,她输光之后,把北京的房子都抵押掉了。

  然而这么多的钱,这么重的利,拖延赖账行不行?一位老赌客说,在赌场千万不能动这心思,高利贷在付筹码时,就已知晓借款人的一切信息,往往会确认家庭住址、身份信息后才会借筹码。

  而提供赌客信息的赌场方,也会从高利贷处收取一定额度的提成。陈平透露,赌场引进高利贷,是一种双赢的“合作方式”,赌场得到提成之余,还能跟高利贷一方搞好关系,让对方替其看场子。

暗访:京城赌场藏身高档公寓 赌客一天输几十万

   地下赌场的公司化运营

  一名曾参股赌场的股东透露,北京近期活跃的地下赌场至少有三五个,在他带记者进入东五环的另一家赌场后,地下赌场股东分成的运作模式也渐渐揭开。

  与市区内的赌场步步设防不同,近郊的地下赌场的管理则相对松散。5月21日下午,记者通过一名曾参股赌场的股东铁哥,联系到东五环小武基西直河中街的一处地下赌场。

  该赌场位于城中村,四处都在拆迁,铁哥约记者在一家名为北京安东兴盛市政工程有限公司门口见面。

  见面后,七拐八拐5分钟后,来到一幢民居。民居一层有一扇大玻璃,可监控来往行人,看见铁哥后,一位大叔打开门,走到二楼时,铁哥叩了两下门把,开门后,三十来平米的赌场尽收眼底。

  房间摆设,几乎和翠微的赌场毫无差别。十来位客人正在下注,一旁就有一男子,在点钞机旁替赌客兑换筹码、现金。屋内约有五六名男子走动巡视。

  铁哥透露,为了躲避检查,场子刚从南三环的马家堡转移到东五环,而翠微的局已经几个月没有换地方,相对稳定。

  在闲聊过程中,铁哥进一步透露了目前北京地下赌场的运作模式。一般每个赌场都会有四五个股东,这些人每人按比例出资,业内称组锅,一些人可能同时在好几个场子都有股份,譬如翠微的局,几个股东就凑了77万,作为公司的钱,每天码房和赌桌都会进行对账。“一般来说,赌场都是挣钱的。

  这当中每个局的工作人员都会按天结算工钱,一般是300到500元,其中荷手还会参与分红,每个月一般能额外得到公司赢利的1%。除此之外,每个赌客拉一个“大注”来赌场,赌场会给予500到1000元的提成,俗称“路费”,每来一次结算一次。

  盈利一段时间后,公司就会拆锅,按照入股比例,给每个股东分成,通常,每个月百万元利润不成问题。分成后,新的公司也会转移阵地继续开,这时候又会有一些新的股东进来,当然都是圈内的熟人,也不乏“老赌客”。

  为什么每天只有两场牌局?“这样才能控制赌客,让他们总有回本的念想,白天一场,晚上一场,还避开路上拥堵时段,如果24小时开张,别说赌场忙不过来了,赌客几天就玩腻了。

  5月22日一大早,陈平被两通电话吵醒,都是老赌客催他还债,这头电话还没撂下,就有人来敲门了,只听有人在门外大吼:三天内必须还钱,否则让你睡大街。

  A08-A09版采写/摄影 新京报调查组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