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级图书馆如何吸引更多读者
某县级图书馆的书架上全是早已泛黄的旧书。周聪聪摄
在保定某县图书馆，一位读者正在电子读报机前浏览报纸。周聪聪摄
在阜城县图书馆新建的儿童阅览室里，孩子们的阅读条件已经大大改善。郝红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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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五”期间，我省将投资2亿多元，在60余个县改扩建和新建县级图书馆。
县级图书馆作为公共图书馆系统中的最基层单位，是衔接城乡基层公共文化设施网络的重要一环，在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中处于承上启下的特殊地位。在国家积极统筹推进城乡基层公共文化设施建设的今天，县级图书馆生存现状如何？县一级群众的阅读需求如何？除了基本场馆建设外，影响和制约县级图书馆发展的因素还有哪些？
读者追着新书走
“五一”小长假，石家庄某山区县四年级小学生张紫萱在父母的陪伴下，又一次来到县图书馆。
“我最喜欢杨红樱的书，《男生日记》《女生日记》《淘气包马小跳》……都已经从图书馆里借了三四遍了。”小紫萱熟练地挑选借阅了几本自己喜爱的童书。去年10月她就在这里办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张图书馆借阅证。
张紫萱的妈妈告诉记者，他们两口子都是县城公务员，工资水平不是很高，“现在的童书越来越精美，定价也都比较高，能在图书馆借阅，省了很大一笔开销。”令她更为放心的是，这里的图书经过专业筛选，在内容上更有保证。“虽然近几年县城里从网上购书也方便多了，可毕竟图书资讯还没那么发达，面对琳琅满目的图书，选起来仍有些不知所措。带孩子进图书馆，我们省心还放心。”
然而，就在两年前，能吸引像张紫萱这样的小读者进馆读书，还是这个县图书馆馆长老李想也不敢想的事。
“两年前我刚当上县图书馆馆长的时候，亲朋好友几乎都不知道县里还有个图书馆。县图书馆建馆近20年，截至2014年办出去的借阅证总共只有400来张，持证到馆借书的人少之又少。”老李说。
2014年起，该县图书馆和石家庄市图书馆开展合作，成为石家庄市图书馆的一个分馆。
“所谓分馆，是指石家庄市图书馆将更新下来的图书存放在我们县图书馆，但图书所有权仍属于石家庄市图书馆。”老李表示，2014年至今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灵寿县图书馆已经接受了22个大类2.5万多册图书。
“市馆的书更新很快，这些书都是最近5年内出版的。对市馆来说，可能已经不算新了，但在我们这里就是最新的。”老李介绍说，新书使县图的借阅资源丰富，大大提高了人们的阅读兴趣。“新书来了，读者也就冒出来了！仅2015年一年，新办证的读者就超过千人，读者活跃度也上来了。”
老李感慨，县里并不是没有阅读需求，县级图书馆的面貌要想焕然一新，首先要补齐内容的短板。
近年来，县级图书馆“空壳化”现象已受到业内和有关部门的关注。2013年发布的《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报告》蓝皮书显示，由于资金短缺，很多基层图书馆的书还是三四十年前的，实际上早已陷入名存实亡的境地。“不少县级图书馆成了网吧、茶室，甚至是堆放旧书的仓库。”
“基础设施差和书旧，已经成为县级图书馆无人问津最主要的原因。”石家庄市图书馆副馆长刘桂芳指出。
由于最近刚刚上马了一套电子借阅设备，我省某国家级贫困县的县图书馆正在更换新借阅证。此前，这个县级图书馆的借阅手续办理还完全停留在“手工时代”。
该馆馆长告诉记者，在这个拥有六七万人口的县城，“从建馆到现在，办理的借阅证只有百十来张。借着更换新证的机会，我们也在县里宣传了一番。可眼见只偶尔有以旧换新的，新增读者的借阅证一张都没办出去。”
谈起为什么吸引不来读者，这位馆长显得越发无奈。“早年我上中学的时候在县图书馆看的是什么书，现在书库里还是什么书——到现在20多年，几乎就没有系统更新过。书架上打眼一看，本本都泛着黄。没新书，谁来图书馆？”
据了解，这个县级图书馆里最新的一批书还是2007年的。“另外能称得上新书的几乎全部来自捐赠，有的来自爱心团体，有的则是扶贫单位下乡的帮扶。零零散散，很难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
“图书馆的书不能靠捐赠。”刘桂芳介绍说，正规图书馆应该根据自身需要采购图书，“事实证明，捐赠的书往往不合读者的胃口，跟专业单位采购书品类差距太大，大多无人问津，甚至反而成为负担。公共图书馆靠捐赠资源维持生存，借阅几乎都不理想。为此，石家庄市图书馆对捐赠图书，除地方文献外，一般持审慎态度，不随便接受捐赠。”
然而与市馆相比，县级图书馆受购书费的限制，还没有拒绝捐赠的底气。《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报告》显示，我国县级以下图书馆人均购书费仅为0.7元。
“县里财政紧张，哪有能力再往图书馆投钱。”省内某山区县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县图书馆馆长告诉记者，自己到馆工作快20年了，县里没给过一分钱购书费。
据了解，在部分经济条件差的县级图书馆，每年仅有两三万元购书费是普遍现象，甚至个别县图书馆，“有时候一年到头一分钱购书费都没有”。
“现在好歹一本书都得二十元左右，两三万元的购书费订订报纸杂志就没了。”石家庄某县一位图书馆馆长说，“南方经济条件好的地方，地方财政支持县图书馆，已经动辄每年六七十万元，往往几年之内就能形成与读者的良性互动；而在我们这里，还是书越来越老、人越来越少的沉闷局面。”
“其实县级图书馆受经费制约的情况，在全国都很普遍。目前，为了促进图书馆资源的流动和共享，国内很多地方都在探索‘总-分馆模式’。”刘桂芳介绍说，南方很多地区在探索这一模式时，是把市馆和县级馆的财务统一，县级馆将购书费统一交给市馆，并向市馆提供采书单，“但这种方式的前提必须是富裕地区”。
鉴于我省各地的财务状况，石家庄市图书馆自2014年起，开始尝试具有自身特色的财务分开的“总-分馆模式”，即各县级图书馆自愿加入，成为石家庄市图书馆的分馆，市馆为分馆提供书报杂志等资源，但资产还属于市馆，实现通借通还、资源共享“相当于在各县建立了借阅平台”。
“两年时间里，我们已经发展了12个分馆，从总的情况看，借阅量大幅提升，效果非常明显。”刘桂芳表示，目前除实体书外，他们还实现了数字资源的共享。“只要是我们的分馆，通过县图的网站，就可以接入市图——不论是用县馆借书证还是市馆借书证，都可以通用，也受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
硬件设施成短板
“在与县级图书馆合作方面，我们也是有门槛的。”刘桂芳告诉记者，“要建分馆，要保证在硬件上有起码的图书馆，有空间和相应的管理人员。”
而硬件设施恰恰也是相当多县级图书馆亟待补齐的短板。
“我们馆说是占了个二层楼，可建筑结构根本不符合图书馆的需要。”在某县图书馆所在的二层小楼里，工作人员小郭把记者领到了空荡荡的楼上。
这里的前身是县里一些部门的办公楼，一楼唯一可以对外开放的是一个60平方米的大房间，十分局促；二楼8个房间里有6个空置，只有一间60平方米和一间80平方米的房间用作借阅室。“剩下的都是二三十平方米的小房间，没办法对外开放。”
因为空间不足，这个县图书馆连供读者阅读的桌子都摆不下几张。“有的县馆自嘲把图书馆办成了阅览室，可在我们这儿，连阅览室也办不敞亮，达不到国家规定的130座以上的最低标准，大部分读者只能借了书拿回家看。组织讲座时，我们还得提前把书架和电脑搬走，腾出个临时报告厅。”
虽然建筑结构不尽如人意，可小郭他们这个图书馆的实际使用面积总算达到了200平方米。事实上，用一位县级图书馆馆长的话说，在一些县，“所谓的图书馆，就是一间房、几本书——地儿可能都是借来的。”
“还有一些县，表面上看是盖起了县图书馆，在实际使用中，却被其他机构挤占。”小郭他们这个县图书馆里就还分布着县文物所、妇联等机构，“谈不上真正的独立建馆”。
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政策力度的加大，这种情况正在发生改变。据了解，“十三五”期间，我省将在48个县新建图书馆，其中包括800平方米的图书馆25个、2300平方米图书馆22个、4500平方米的图书馆一个，同时还将对12个县的图书馆进行改扩建，总投资在2亿元以上。
“现在上级的扶持力度越来越大，可在具体操作的一些细节上，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盼的是好政策能更好落地。”最近，省内某县级图书馆馆长老赵就正在为“国家免费开放资金”的使用而发愁。
“免费开放资金”，指国家为了实现全国美术馆、公共图书馆、文化馆(站)“三馆一站”全部向公众免费开放，所下拨的保障日常运转所需经费。“前几天，上边来审查图书馆账目，说我们的水电暖费不能列入国家免费开放资金。”
老赵专门为记者找出了《中央补助地方美术馆、公共图书馆、文化馆(站)免费开放专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将涉及图书馆开放资金使用的部分，详细地用笔标注了出来。
原来，按规定公共图书馆用于“三馆一站”免费开放的支出中，包括文献资源借阅、检索与咨询，举办公益性讲座、展览，开展阅读推广、宣传活动，基层干部骨干业务辅导，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公共电子阅览室服务及设备运行维护，流动图书借阅与送书下乡服务，业务活动用房小型修缮及零星业务设备更新等费用。
“这些项目，大部分都很实，在工作中也很有启发性和引导性。去年，我们就利用政策购买了两台电子借阅机和一台电子读报机。电子借阅机里有3000册电子书，每月还更新150册图书，只要在借阅机上扫描，就可以把书下载到手机里，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们图书更新慢的困境。”说起新政策，老赵赞不绝口，可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众多细化的资金用途中，偏偏没有列出在很多人看来对维持场馆正常对外开放必不可少的“水电暖费用”一项。
“上边审查，说我们的电费应该从办公经费里出，可办公经费根本不够支付电费啊。”老赵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办公经费按人头算，我们馆里一年的办公经费统共才18000多元。从前年图书馆独立建馆开始，每年千元左右的水费、17000多元的电费、3万元的取暖费，加起来将近5万元，只靠办公经费，远远不够。”
老赵的烦恼并非个案。在现实中，相当一部分独立建馆的县级图书馆都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沧州某县图书馆馆长告诉记者，因为馆内没有暖气，冬天也只能靠空调取暖，为了省电，每到冬天，图书馆只集中开放一间借阅室，工作人员也全都凑在一间屋子里。“即便把自己和读者艰苦成这样，一年的电费也得五六千元，加上水费，一年起码1万多元。可我们的办公经费只有5000元，差的这部分钱从哪儿出？”
老赵告诉记者，目前省内县级图书馆的资金来源主要分为三部分，即办公经费、购书费以及免费开放资金。国家免费开放资金的下拨还涉及省里的统筹配比，他们馆拿到的资金共计20万元，县里则每年下拨5万元购书费。“跟很多条件差的地方比，跟前些年比，这个钱数真不少，上头的支持力度，我们确实看得见摸得着——可就是‘水电暖’这一项，弄得我们真挠头。”
“图书馆要向公众开放，总得给公众创造适宜的阅读条件。按道理说，用水用电，夏天开空调、冬天要采暖，这里面很大一部分都是免费开放产生的费用。”老赵表示，国家出台这项政策后，很多地方都出了细则，把水暖电等费用包含到了免费开放资金里。“可在我们这儿，相关细则一直没有落地。真希望本地的相关细则能尽快出台，否则我们下边开展工作，实在受限制。”
电子化借阅呼唤管理升级
2015年1月，正定县图书馆1500平方米的新馆正式开馆。在这里，正定县图书馆也终于结束了图书借阅的手账时代。
“之前都是手写借阅证，直到2015年底才实现了分编、录入和借阅的电子化。”正定县主管图书馆的文广新局副局长孙志坤介绍。
随着国家对公共文化设施的重视，伴随着免费开放资金的下拨，目前，很多县级图书馆在电子化方面都有了长足发展，在记者走访的县级图书馆中，多数都在利用这部分资金，逐步实现电子化管理。
“越是电子化，管理人员素质跟不上的问题就越突出。”在衡水某县，一位图书馆馆长告诉记者，本县的这家图书馆，除他本人外，共有6名工作人员。“今年已经43岁的我，是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这位馆长无奈地表示，在1991年自己进馆后的25年里，县图书馆再没进过新人。“县图书馆只是一个股级单位，这些年一直都没有编制指标——县里好不容易来几个年轻、有学历的，根本轮不着图书馆。”
除了长期不增加编制无法补充新生力量外，在一些县级图书馆，编制不足或编在人空的现象也很普遍。
在保定某县，县图书馆馆长介绍说，该馆共有4名工作人员，除了自己是个有编制的“正规军”外，馆内的其他三位工作人员一个是临时工，一个是从电影院借调，一个是政府购买服务。
而石家庄某县图书馆负责人则表示：“县图书馆有12个编制，可现在只有9个人在馆，3个年轻、能干点儿的，都被借调走了。”
令这位馆长忧心的还有管理员的业务水平：“我们的管理员中，学历最高的是个杂牌中专毕业的，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初中毕业。”现在每逢图书馆对外搞推广，这位馆长都得亲自动手策划、写材料。“起初也让他们试着写过材料，写完了通篇都得我一字一句改，还不如我自己写省事呢。”
“现在图书馆工作电子化程度越来越高，岁数大的工作人员学起这些东西来，实在有点吃不消。”衡水一位县图书馆馆长在馆里硬件条件上来后，有心开办县图自己的微信公共号，面向读者进行好书推荐等互动活动，“可是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没人能完成这些工作。人员老化、学历偏低，已经成为我们发展的新瓶颈。”
“县馆人员配备、人员专业结构需要进一步提高。”刘桂芳说，事实上，图书管理员的角色并非仅仅是管理借阅，还应该有很多更加专业的工作要做，比如了解读者阅读倾向和心理、阅读结构，根据读者的个人情况推荐适合的读物；组织策划相关活动，让更多的群众加入到读书的行列中来等等。但目前碍于各种原因，县级图书馆管理员往往素质不够整齐，人手不足，个别管理员应付日常借阅尚显吃力。
“读者阅读设备、阅读口味的变化一定程度上也为县级图书馆的生存发展带来了挑战。”衡水阜城县图书馆馆长李晓说，如何令群众关注阅读、激发阅读兴趣，是摆在基层图书馆工作人员面前的难题。
据了解，目前，各地县级图书馆的借阅人群，普遍集中在初中以下儿童和老年人中。“老年人受传统阅读习惯影响，最喜欢报纸杂志，阅读兴趣集中在养生类和国家政策类的党报党刊方面；儿童则主要集中在名著和绘本方面。”为了从娃娃的阅读习惯抓起，阜城县图书馆在今年2月布置完成的2000平方米新馆里，专门开设了儿童阅览室和亲子阅览室。数千本最新入馆的蔬菜种植类实用图书，则开始吸引农村读者进馆办证。
“在县里，对大部分普通老百姓而言，图书馆还是个新鲜事物，读者的阅读习惯和阅读氛围都需要引领。近几年，阜城脱贫工作搞得挺好，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群众自发组织的文化活动丰富多彩，更多的人开始转向对精神世界的关注，县图的活跃读者和潜在读者越来越多，这也对我们基层图书馆工作人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