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歌手搂大卫:我喜欢在中国流浪

13.09.2015  16:17

  2010年来中国时,他只是一个西班牙人。然后,他成为医生、文化使者、流浪歌手,现在还要加上作家、演员这两个头衔。作为文艺青年,他在中国不断接近自己理想中的社会角色。

  ●作为流浪歌手,搂大卫的魅力至少部分缘于他是“一个姓搂的唱中文歌的洋人”。

  ●中国人会向往西班牙的斗牛、足球明星和成熟的现代化,大卫则觉得在中国才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搂大卫的脸很尖,不笑时呈倒三角形,让人担心他一低头,下巴就会擦破脖子。

  2010年来中国时,他只是一个西班牙人。然后,他成为医生、文化使者、流浪歌手,现在还要加上作家、演员这两个头衔。作为文艺青年,他在中国不断接近自己理想中的社会角色。

  他从一个成熟的现代化国家来到一个现代化的半成品国家,切换在中国最富裕的城市和最贫穷的乡村,却看到了一种和谐。

  他一直在温和地打量中国,善意地理解这个别致的社会,这跟他的脸型一点也不像。

  一个好姓

  David García Lou,1986年生于西班牙马德里。2010年,他在西班牙学医毕业,来中国学中文。

  第一份工作是在上海当医生,却被分到国际部,他觉得跟在西班牙的生活区别不大,半年后辞职。第二份工作是在西班牙驻沪总领事馆当文化使者,跟中国人、西班牙人一起分享文学与电影。

  他喜欢第二份工作,但某天,他突然感觉“孤独得要发疯”,想要离开上海。

  他来到航空售票柜台。“最近一班飞机飞哪里?”“昆明。”“好,就去昆明。”那是他第一次听说昆明。

  到了昆明机场,他碰到了3个中国青年,他们去大理,他就跟着去了大理,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大理。

  他们住进了“驼峰客栈”,12人间,每人只要25元,大卫听说这个价格后吃了一惊。其实,这家客栈还可以不收房费,如果你是一名艺术家的话。

  他会唱歌,大学时就是乐队主唱,但那次他没有唱。几个月后,第二次来到大理,他带着音响、话筒和吉他,在古城人民路找了一个人最少的地方,开始做准备。

  拿出吉他,把盒子放在身后,20多个人就围了上来,眼神里带着狐疑:“这个老外要干什么?

  他的手在发抖,像是严重的帕金森病人。他唱出了第一句,是齐秦的《外面的世界》,人群中顿时一阵“”的喊叫,他说,就像突然“看到了灿烂多彩的礼花”。

  人们开始往他身后的吉他盒子里丢钱,这让他很着急:“不要钱,不要钱!

  一首唱完,人们纷纷询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我是西班牙人,叫搂大卫。

  从西班牙到上海的第一天,他就印了名片,因为他听说“在中国名片特别重要”。他取了个中文名叫“楼大卫”,却被文印店印成了“搂大卫”。

  每当他发出名片的时候,他发现,人们一看就会发笑,笑得很开心。“这个姓能让人快乐”,他想,这是个好姓。对于文印店的谬误,他反而心存感激,觉得这个姓得自某种神秘力量的赐予。

  在大理的这个晚上,搂大卫发现吉他盒子里有200多元钱。

  “真不可思议,这比当医生好。”他突然想到,他可以去任何地方,想去哪就去哪,游遍中国,或许将来还能有钱拍一部微电影。

  他无法抗拒游历中国的诱惑,所以他决定以后唱歌把吉他盒子拿到前面来。“同时我又很矛盾,感觉自己背叛了艺术。

  “后来我想,一个艺术家也需要钱来生活,只要钱不是艺术的目的就可以。我依然坐硬座,依然住20个人一间的客栈。

  于是他开始流浪,背着吉他和音响。

  两国之间

  第一次见到搂大卫,是在2012年6月的丽江古城,官门口。

  那时的场景,跟他描述的大理首唱一模一样,起初人们的停留就像惊奇于一条鱼会发出声音,后来慢慢就被歌声陶醉了。

  大卫的歌声很真诚。人们听了片刻就会走上前去,往他的吉他盒里丢钱,于是看到他摆在前面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欢迎关注新浪微博搂大卫”。好奇的观众往往会现场拿出手机,搜索他的微博。

  “你们外国人真潇洒,活得真自在。”大卫常常听到中国人这样感慨。

  他说,其实我们都在互相想象着对方。

  中国人觉得,西方人对生活充满热情,为了自由的感觉什么都可以放弃,活得潇洒、自在,不为物质现实所羁绊。西方人则觉得,中国人总是很有勇气,可以到全世界各地去做各种生意,而且通过吃苦耐劳、薄利多销乃至放弃休息时间,来赢得商业竞争。

  “我们都只看到自己身边的极少数外国人,而他们在自己的国家也是另类。”大卫说,“我们西班牙人,大部分跟中国人一样,好好学习,毕业后找一个好工作,多赚钱,买房子娶老婆,努力去过一种安稳的生活,不让父母担心,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我们总是用身边能见到的那一小部分去代表彼此,想象对方。

  中国人会向往西班牙的斗牛、足球明星、成熟的现代化,以及西式社会制度下的个人主义。而大卫则觉得,他在中国才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尽管整个国家就像一个现代化的半成品,地区与地区之间贫富差距巨大,人们总会抱怨社会存在的种种限制,但大卫却看到了一种“和谐”。

  “我不喜欢别人说欧洲更干净、更自由,因为中国什么都有,有北京的快节奏,也有大理的慢生活。如果在欧洲,你要去另一个国家才能感受到这种差别。

  一张“随便”的机票,让他找到了第二故乡,他现在去大理会说是“回大理”。“阿根廷人很浪漫很文艺吧?但我认识的阿根廷人也说,大理是世界独一无二的地方,它在细节上很特别,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的有人文情怀的人,为了自由、梦想和艺术汇集在这里,过一种缓慢的生活。在那里我们不担心钱,卖东西的人,卖不卖得出去都无所谓,反正那时候房租便宜,总能赚够生活的钱。

  在大卫看来是以2012年“驼峰客栈”关门为分水岭,“我差点哭了出来”。另一个他喜欢的古城,丽江,更早地摆脱了理想,走向商业。大卫说,这几年,他喜欢的中国在一点点消失。

  和他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在丽江安静地卖一点自制小蛋糕的美国人凯文·多兰。凯文说,他向往的丽江是一个让人内心平静的地方,但现在,一切都是“钱钱钱”,“人不应该这样活着”。

  中国人总是以美国怎么干为榜样,什么都学美国。大卫说,其实在西方国家看来,美国也不见得是个好样板。“中国应该坚持自己的特色,怎么发展,自己去决定。

  中国化

  大卫颇有毅力,当医生时可以上班8小时,再用8小时学汉语,一直持续半年。那时,他的女朋友小蕾提醒说,这样做不行,不快乐。而快乐也是他的生活标准,只是被闭关式的学习埋没了。

  这是他辞去医生工作的重要原因,他说,快乐不能推迟,快乐是现在的事。流浪、唱歌让他快乐,还可以把快乐分享给别人,而且这个方式足够简单。

  不过,简单的事情,同样有障碍。有一次在丽江唱歌,现场的人都很兴奋,唱到第二首歌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警察”,粗暴地把他赶走。“凶得跟熊一样,我的手在发抖。

  人群中很多人在喊“让他唱”。大卫更紧张了,一边道歉,一边离开。

  他一脸郁闷地回到客栈,向中国朋友弘文讲了这一经历,弘文说,这不是警察,是城管。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以后这个词会一直陪着我。”大卫无法理解城管是一个什么职业,因为在他的国家没有这个部门。欧洲有些城市也不准在街头唱歌,但那是警察负责管理的事情。

  正是他所喜欢的自由的流浪生活,把他真正带进了中国有特色的社会管理系统中。

  他去一个地方唱歌,会先在微博上预告时间地点,当地的粉丝就会按时去等候。不过,因为城管的出现,他经常爽约。他觉得对不起去等候他唱歌的人。2013年开始,除了户外演出,他还在每个到达的城市举办一场小型室内演唱会,一年时间举办了50多场。

  后来,到了一个城市,他会主动去寻找城管,问他们能不能在街上唱歌。

  他在流浪过程中再社会化,变得更像一个中国人,按照中国人的方式去办事和交际。

  他变得在中国是个中国人,在西班牙是个西班牙人。“在西班牙,老朋友很久不见,会用很夸张的动作打招呼,上前搂抱,在中国不这样,再想念彼此,见面也要很淡定。

  到处走,他觉得中国很安全,“这可能是我将来离开中国后最想念的地方”。这似乎又与中国人的感觉不太相符。

  “我跟着3个小伙子到大理,还曾经临时决定跟着刚碰到的一个支教的姑娘去穷困山区,并在农民家里喝得不省人事。如果在欧洲,我会怀疑一个热情的陌生人。在这里可以相信陌生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当然,我不是说大家不应该提防陌生人,而是认为应该相信自己的内心,有一天你的内心告诉你应该相信一个人,你就听从你的内心。

  流浪者的“

  8月13日见到大卫,他竟有点儿羞涩与局促,很难想象眼前这个腼腆的西班牙人,就是那个在任何地方一开腔就会点燃街头热情的流浪歌手。

  他的魅力至少部分源自他是“一个姓搂的唱中文歌的洋人”这一角色。流浪歌手,这种角色太新鲜,相当一部分中国人还秉持这样的观念:街头唱歌就是“要饭”。

  在中国社会的印象里,西方人来到中国,主要有几种身份:来做生意的有钱人、来教外语的教师、来旅游的游客。要不就是艺术爱好者,“每个人都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或者过来做某种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这几年不一样了。大卫说,因为经济危机,西班牙的生活很难过,所以来中国的人开始底层化,很多人的到来是因为西班牙工作机会匮乏。“现在在上海,有不少西班牙籍的服务员。

  和其他来到中国的西方人不一样,大卫在中国一直有一个“”,有时在上海,有时在云南。

  他会租一套房子,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哪怕并不怎么居住。“如果没有一个家,怎么叫流浪?远方是相对于家而言的,没有家,你人在外面就不是因为你喜欢,而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所以我需要有一个出发的原点,累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2014年初,他觉得自己走累了,想安静下来写一本书,正想着,就有出版社找上门来了,于是他花了1年时间用汉语写了一本书,讲述自己的中国故事。

  他形容寒风刺骨,用的比喻是“像一条狗在咬我的皮肤”,画面感让人深深入迷。他说,这是直接从西班牙的比喻中翻译过来的,西班牙书籍的中文译作,如果碰上中国人不熟悉的表达,就会改成中文习惯,而他不改,他要写一本不一样的书。

  这本书叫《照着想象去生活》。他在书中总结了一个按想象生活的阶段,同时想象着,不能一直流浪,应该有所稳定了。于是他想演戏,又有很多人找他去演戏。今年他已经参演了3部电影,去年则在上海话剧中心的大戏《香水》中承担男一号角色,巡演全国。

  他准备接下来去医院当医生,因为当医生可以一直把对文艺的冲动憋着,等到某天憋得受不了,又想要挣脱、释放和创作的时候,再回到人文和艺术的怀抱。

  这个流浪者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