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乱弹地方戏)“乱弹窝”里说乱弹

17.09.2015  11:46

  史上“乱弹”曾是区别于昆曲的“花部”诸腔剧种通称,而本文所述“乱弹”(河北乱弹)则专指在冀南与鲁西北流行的一种地方戏。它不同于那些被称为乱弹的梆子戏(秦腔、蒲剧),也不同于冀中南流行的丝弦--虽然二者听起来有点像。它,自有其独特之处,专家称其为“中国传统戏曲的活化石”。

  □文/图 本报记者 安春华

  刘秀在这里娶了郭圣通

  上周六下午两点,高邑县西南岩村的舞台上,一出乱弹大戏《刘秀登基》第一次化装排练。事实上,这也是为了配合我们录制视频,村里专门进行的安排。三十来号人出动,后台一片忙碌。一翻化妆穿衣之后,排练开始。演的是《刘秀登基》第五场“洞房”,刘秀为了从真定王刘扬那里借兵,不得不娶刘扬的外甥女郭圣通,而此前他已娶阴丽华为妻。这场戏展现了刘秀的纠结、郭圣通的豁达,而事已至此,二人免不了顺水行舟,做了夫妻。这是高邑县结合本地历史与民间传说新编的一出历史剧,村支书宋增强牵头编写了剧本。

  相对来说,乱弹戏带给人的独特感受,不是剧情和表演,而是唱腔和伴奏。它的唱腔猛一听和丝弦很像,都是真声咬字假声拖腔,但仔细听又不一样。丝弦基本上是一句的最后一个字翻高八度,而乱弹是唱到第三个字就翻高音了,拖腔下行之后再以真声咬字继续唱,至最后一个字再翻高,但末字的翻高幅度不如前边,力度也减小了很多,显得有高有低。另外一个规律就是,其唱词为上下句结构,一句翻高音,一句不翻,交替进行,显得有抑有扬。

  业内人士称这种唱法是:先唱“三字篇”,再唱“七字篇”,先亮出高而悠长的嗓音,再行腔咬字。不知这种唱法从何而来--是乱弹戏的发明者嫌丝弦戏到末字才翻高音不够“抢眼”,要率先亮出那真假嗓变换的绝活儿吗?评剧作曲家叶志刚对丝弦也很了解,他认为丝弦的假声翻高起源于“傀儡戏”阶段,人们操纵木偶表演,以假嗓子模仿木偶发声。那么乱弹戏呢?不得而知。不管怎样,这两种戏在石家庄的流行,说明一件事:我们这里的人,口味上偏好听高音。就连河北民歌《茉莉花》,也和南方版《茉莉花》大不一样。德国人丁乙留曾受聘于河北交响乐团,成为其客席指挥,他最爱河北版《茉莉花》:“加入了连续的顿音,结尾处音符翻高八度,这些处理形象地体现了北方《茉莉花》的特点,热情泼辣,豪爽奔放,这正是我喜欢她的地方,与河北人的性格相符……

  乱弹戏另外一个极其独特的地方,是以吹管乐为伴奏。本地其他地方戏,如梆子、丝弦、坠子等,都以胡琴为主奏乐器(板胡、坠胡、晋胡等),而乱弹戏则用唢呐、笛子和笙,猛一听起来,一种农村过事儿时吹吹打打的感觉扑面而来,热闹红火,似乎乡土气息浓郁,但又不完全如此。多听一会儿,会感觉这三种乐器的合奏(尤其是演奏一些经典曲牌时),有一种悠扬甚至华丽的感觉,散发着古典味道。生角演唱时用唢呐与笙,旦角演唱时用笛子与笙,前者高亢嘹亮,后者清丽悠远,恰好衬托男声与女声。

  而属于乱弹剧种的另一个特色,在听过一会儿后就会发觉:它的演唱的旋律和伴奏的旋律竟然不一样。演唱与乐器,甚至乐器与乐器之间,各有各的谱,时即时离,比如听着听着唱腔,忽然间被清丽的笛声把注意力给吸引走了,又或者在演员拖腔时,乐队演奏华丽热闹的“花过门”,这过门听起来比演唱更加俏丽。正如著名剧作家孙德民先生所概括:乱弹戏的各声部在整体制约下独自进行,形成一种旋律对比,这就是“支声复调”的多声部演唱(奏)形式,这在中国所有传统戏曲中是独一无二的。他向我确认,即使同样被称为乱弹的浙江台州乱弹、浦江乱弹,以及一些被俗称为乱弹的梆子戏(秦腔、蒲剧),都没有这种声腔。或许,这是乱弹作为一个很小的剧种却能够入选国家级“非遗”的一个原因。

  “乱弹”之乱与“花雅之争

  历史上“乱弹”是一个很乱的称呼,指的是哪种戏需要具体甄别,但无论指什么,都有与昆曲相区别的意思。关于乱弹最早的记载,见于清初刘献廷所著《广阳杂记》,其中说:“秦优新声,有名乱弹者,其声甚散而哀。”但此处乱弹被后世普遍认为是指初入北京的秦腔(梆子戏),因其使

  用弹拨乐器而得名(这里的“”,不是杂乱,而是指弹拨的技法和频率)。《桃花扇》作者孔尚任曾在山西平阳观看梆子戏,他作有一首《乱弹词》:“乱弹曾博翠华看,不到歌筵信亦难。最爱葵娃行小步,氍毹一片是邯郸。”意思是,这里的梆子戏曾为皇帝演出过,要不是今天亲眼见到,真难相信如此精彩。葵娃这个伶人的台步走得无人敢比,吸引得艺徒们就像到邯郸学步一样向其学习。

  比刘献廷小6岁、差不多和他是同时代人的刘廷玑,在其著作《在园杂志》中谈到弋阳腔演变为四平腔之后,接着说:“甚且等而下之,为梆子腔、乱弹腔、巫娘腔、琐哪腔、罗罗腔矣。”此处,好像乱弹腔已经是与梆子腔并立的一种新声腔了。到清中叶,这种记载更加明显,如清嘉庆三年颁布的一道禁演令中说:“嗣后除昆弋两腔仍照旧准其演唱外,其乱弹、梆子、弦索、秦腔等戏,概不准再行演唱。”(据苏州《老郎庙碑记》)又如礼亲王昭槤所著《啸亭杂录》一书记载:“近日有秦腔、宜黄腔、乱弹诸曲名……虽屡以明旨禁之,而其调终不能止”。都说明,“乱弹”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剧种。

  与此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乱弹还是所有“花部”戏曲的通称。如乾隆六十年刊印的《扬州画舫录》卷五载:“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即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之乱弹。”当时,上流社会、文人士大夫阶层,奉昆曲为正宗,贬称其他民间剧种为“花部”,甚至由朝廷出面,明令禁演花部戏曲。这就是戏曲史上著名的“花雅之争”。它以川陕梆子工旦的艺人魏长生演红北京为导火索。魏长生的做工表演很受看,他带来的“跷工”表现缠足妇女特征,婀娜风流,一时风靡。这使那些尊昆曲为上品不得侵犯的士大夫极为不满,抓住魏长生的戏有些黄色--有据《金瓶梅》改编的剧目,于是乾隆五十年朝廷颁布谕旨:北京只准演出雅部戏曲,其余花部诸腔概行禁止。但离此禁令不到十年,乾隆皇帝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普天同庆,大量选调各地戏班进京,安徽的三庆班进京演出,大受欢迎,这又引起了崇尚雅部人士的不满,于是有了前文所述嘉庆三年颁布的那道禁令。其口气凶狠,虽然没有点徽班的名,但说“传谕江苏、安徽巡抚”,已经很清楚。

  众所周知,徽班进京发展出了京剧。所以,历史上除了梆子腔,还有皮黄腔(早期京剧)也曾称为乱弹。乱弹在泛指花部诸腔时,包括京剧。如瞿秋白在《乱弹代序》中说:“在同光(同治、光绪)之世,我们就渐渐、渐渐的听着那昆曲的笙笛声离得远了……而不登大雅之堂的乱弹--皮黄,居然登上了大雅之堂。”那时,许多艺人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