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户人家遭房产中介人员绑架 索要百万赎金
晚上下班回到家中,猝然发现,公公、婆婆和5岁的儿子,惨遭绑架,索要赎金100万元——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日前,30多岁的冷婧夫妇得知,那起发生在去年6月份的绑架案已于近日宣判,两绑匪均获刑。但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冷婧依然后背发凉,如果当时有一个细节处置不当,她们全家都可能遭到灭顶之灾:那一天的24小时,每一分钟,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物,都刻进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2015年6月23日18∶30家人被绑
两老人手脚被捆绑,两劫匪手持长匕首
6月23日下午6点30分,夏天上海的傍晚,天还大亮着,冷婧下班回到了家里。
这是一套复式房子,位于6层顶楼,楼下3室2厅,楼上除了一间卧室和独立盥洗室外,还有一条走廊,可直通空旷的阳台。
开门后,冷婧发现客厅的窗帘都拉上了,房间里很黑,也没开灯。因为室内外光线的反差,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适应家中昏暗的光线。因为当天刚好是周二,她以为5岁的儿子跟着爷爷去学画画了。
这时,次卧传来了婆婆的声音:“冷婧,你去拿点钱。”
冷婧心想,莫非老家有人急着用钱,就走进次卧,想问问婆婆,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公公坐在地上,靠在床边的角落里,手、脚分别被绳子捆着,整个人佝偻着,连嘴巴也被胶带封住了;婆婆躺在床上,手脚也被捆着;唯一没有被绑的是5岁的儿子,躲在奶奶身后,不敢出声。
两个穿着西服、衬衫的男子,每人手里拿着一把20厘米左右的匕首,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身高约1.7米,肩膀很厚实,身上沾了不少血。后来,冷婧才知道,这名男子在打斗过程中,被公公咬断了右手中指。
另一个男子,坐在进门的沙发椅上。冷婧一眼认出了他——一家连锁房产中介的业务员钟杰。这个颧骨很高、很瘦的男子,30多岁,眼睛有些凹陷,给人一种很凶相的感觉。冷婧家的房子曾通过他挂牌出售,他也曾带冷婧夫妇看过三四套房子。
“钟杰,你要干什么?”冷婧问。“我也是被逼的。我在外面欠了钱,还不出来,必须要一笔钱。”钟杰答。
“你要多少?”
“100万。”钟杰说。
2015年6月23日19∶15救出儿子
答应绑匪要求,但需放走5岁儿子
冷婧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谈了没几句,就听到门铃声。
“你不要紧张,是我老公回来了。”冷婧担心丈夫丛榕紧张,特地站在门口。丛榕进屋后,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钟杰还特意向他展示了一下匕首和两瓶酒精。
交涉的结果并不理想,钟杰的态度很强硬,要求48小时内必须筹到100万元,“拿不到钱,所有人都别想活着出去”。
钟杰扬言,他们已经做好了制造惊天血案的准备。
丛榕没有选择,只能答应对方的要求,但提了一个条件:“我要把儿子送到朋友家去,因为小孩子会哭闹,对这件事的处理不利,否则一切免谈。”
钟杰想了想,同意了,他也怕孩子闹。
当晚7点15分,丛榕开车将儿子带离。8点左右,丛榕把孩子安全送往了几十公里外的同事家。
因为要打电话借钱,绑匪并没有没收冷婧的手机。她开始不停地打电话、发微信,问亲戚朋友借钱。但对一个工薪族而言,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凑够100万元,并非易事。
打电话借了一圈钱以后,冷婧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持久战,她决定先做晚饭,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然后拿出了冰箱里冷冻的粽子,开始煮。
2015年6月23日20∶30报警求助
要不要报警?报警了,绑匪会不会撕票?
接下来怎么办:报警,还是不报警?
在这个攸关性命的时刻,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丛榕拿主意,除了他自己。
8点30分许,他选择了报警求助。因为手机快没电了,丛榕在拨打110报警时,用了同事的手机。
因为丛榕报警时有一些犹豫,讲述时又有一些含糊不清,再加上这样没有利益纠纷的绑架案充满了诸多疑问,当晚9时许,刚吃完粽子没多久,冷婧突然接到了一个核实警情的电话。
冷婧心里一惊,她心里很清楚,老公报警了,但绑匪钟杰离她很近,她只能否认:“这个号码不是我老公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只是夫妻吵架,摔了一些东西而已。”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多疑的钟杰已经听出来,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拔出匕首,走到冷婧面前:“他那时真的是非常非常激动,说‘大家都不要活了’。”
挂掉电话后,钟杰逼着她给丛榕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报警了。
“我怎么可能报警,都是你不好,到处借钱,又不说什么原因,肯定是亲戚报的警。”丛榕接到妻子的电话后,本能地意识到大事不好了,他知道钟杰肯定在妻子边上,故意在电话里吼得很大声,“我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一帮人都在问,不知道什么原因,你老婆到处借钱。估计是他们报的警。”
丛榕向钟杰承诺,他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绝不会惊动警察。
挂了电话以后,丛榕马上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做好准备,接下来可能会找她圆谎,“(跟绑匪)说是我姐姐报的警”。
原本,丛榕还打算借5万元现金带回家,但他知道时间来不及了,必须尽快回家。
2015年6月23日21∶00上门核实
人质传递消息,得到警察回应
当晚9点左右,正当冷婧试图让钟杰相信老公并未报警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你想清楚怎么说,不要忘了卧室里还有人。”钟杰晃着匕首警告冷婧,说完从客厅撤到次卧。
冷婧打开一条门缝,看到门外站着一名警察、一名协警。
“警察想进来,被我拦住了。”冷婧说,虽然和民警近乎面对面,但她几乎是吼着说,“我们这里没事”,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吼给钟杰听的。
敲门声很快又响了。
有了第一次开门的经历,冷婧发现绑匪一直躲在在小房间里,不敢出来,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借机跟警察传递一点消息。
“我不是跟你们说了‘没事吗’!”冷婧打开门对警察大吼,同时用唇语和手势,告诉他们房间里有人被绑架了,“他们有匕首”。
冷婧传递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警察的回应,对方提高嗓门说,“既然没事,把身份证拿给我们,我们回去备个案,把案子销掉”。
警察走后,钟杰把冷婧也关进次卧。透过拉起的窗帘,钟杰看到窗外有警灯闪烁,再次暴躁起来。
冷婧解释,因为小区被偷过几次,警车每晚都会照例来巡逻,但钟杰似乎已不再相信她的说辞。
“不信你到窗口看看。”冷婧说。
“断指”的那名绑匪刚想去看,就被钟杰给骂回来了:“你不想活了,当心对面有狙击手。”
钟杰先是让冷婧通知她老公,不要急着回家,以免在小区里碰到警察,同时不允许屋内的任何人发出一丝声响。
在漆黑的卧室内,呆了约1小时,慢慢缓过神来的钟杰,开始让冷婧把家里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冷婧翻遍了家里,找出了3400元现金。她没想到,钟杰竟给她留了200元,让她这两天给他们买一些吃的。
看到气氛有些缓和,冷婧婆婆试探性地说,刚刚的粽子没煮熟,吃得她肚子都疼了:“我儿媳妇平时不会做饭,连粽子都煮不来,干脆我给大家熬点粥喝吧”。
粥熬好后,冷婧明显感觉到了钟杰的变化,他甚至开始喊冷婧“姐”,“姐,你放心,我拿了钱,肯定会保证你们平安的。”
然而,就在钟杰吃粥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钢筋掉在地上的声音”!
“你骗我,外面还有警察!”钟杰猛地站了起来!
冷婧正想着,该怎么解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猫叫。
2015年6月24日1∶30交换人质
重案队20几名便衣、特警到场布控
丛榕接到“让他晚点回家”的电话后,意识到这是他寻求解决之道的难得机会。
他通过朋友,找到了一位老民警求教。在电话里,这位老民警告诉他,对于绑架案这种大案,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让警察确认“警情是真的”,而不是所谓的夫妻吵架。只有警情确认后,预案才会升级,特警、刑警才会到位。
“你必须相信警察。”“老民警”建议丛榕,最好去派出所直接报警,当面跟警察讲清楚案情。这位“老民警”的建议,彻底打消了丛榕此前的犹豫:他与民警约定在小区门口碰头。
碰头后,丛榕发现,除了派出所的民警外,“便衣”和特警都到了。小区物业监控室以及旁边的拉面馆,已成立了临时指挥部。
在指挥部,一个国字脸、网名为“歼20”的“便衣”,因“做事果断、有套路”,给丛榕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个人是浦东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重案队的队长张大,“重案队主要负责杀人、放火、绑架、投毒、爆炸等8类恶性案件,确认是绑架案后,我们全队20几个人都扑过去了”。
在重案队看来,绑架案侦破的关键,首先必须要弄清楚嫌疑人的身份。
根据丛榕提供的信息,专案组很快明确了绑匪身份,发现两人都是来沪人员,在上海暂时没有亲属。
随着时间的流逝,丛榕的迟迟未归,引起了绑匪的警觉,他们逼着冷婧打电话给丛榕,让他尽快回家。
一开始,丛榕自称正在筹钱,想再拖一会,但老婆发来的一条微信,令他意识到家里大事不妙:“你再不回来,我就跳楼了。”
“我3分钟内一定拿钱上来,不上来,你杀人好了,但我上来,必须让我老婆先下来。”丛榕希望能用自己换出老婆,而这也是警方所期待的。
“首先,多一个人质出来,总归是好事情。其次,她老婆出来后,有利于我们及时掌握新被害人的状态、嫌疑人的站位等最新进展。”张大说。
对于丛榕提出的换人方案,绑匪最终同意了。24日凌晨1点半左右,冷婧下楼,丛榕上楼。
2015年6月24日3∶30救出母亲
一个“刻意安排”,解除绑匪疑虑
丛榕换下老婆回到家时,同时给绑匪带去了同事刚刚送来的6万元现金。
“这6万元还是有效果的,我上楼交给钟杰后,他借着手机的亮光,开始数钱。”等钟杰数好钱后,丛榕提出想看看爸妈。
因为吃了半熟粽子的缘故,丛榕妈妈的肚子有些疼,而在扭打时,她的腰也受伤了。
“我妈当时疼的样子,把我都骗过去了。”丛榕说,直到得到绑匪的允许,扶着母亲去厕所时,他才得知母亲肚子疼是假装的,他示意妈妈“演得很好,最好在接下来2个小时内,越来越疼”。
回到客厅后,看到爸妈被绑的样子,丛榕不免有些心酸,竟不自觉地黯然落起泪来。
没想到,这一情景,竟打开了钟杰的话匣子。闲聊中,丛榕意外得知,钟杰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
凌晨3点多,看到妈妈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丛榕跟钟杰提出,“能不能让我老婆把我妈送去医院”。
没想到,钟杰竟爽快地答应了。
3点30分左右,冷婧带着婆婆离开家没多久,丛榕收到了老婆发来的一张照片:医院里,他母亲正在吊水。
丛榕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警方安排的,而这些细节也让他对警方的工作产生了更多信任。
2015年6月24日4∶00放弃强攻
确保人质安全,选择风险最小方案
冷婧出来后,警方曾根据她的描述,画了一张房型图,同时标明了嫌疑人的站位。
张大说,为确保房型图无误,他们专门到隔壁一幢房子,找到同样的房型,进行了实地勘察。他们还临时征用了冷婧家对面空关的一间房,用作观察哨和突击点:“这里不得不感谢这个小区的居民,对警察的工作非常配合。”
凌晨4点,在与丛榕微信沟通后,警方发现强攻的条件并不成熟,因为丛榕父亲被绑住手脚,关在次卧里,一直有一个绑匪拿匕首看着:“就算我们从外面强攻进去了,但次卧的房间门一旦被顶上,绑匪随时可能加害被害人。”
“绑架案的解决方案就是一个风险评估系统,每套方案可能都有利有弊,我们要做的就是选择风险最小的方案,确保人质安全。”张大说,考虑到两名绑匪的情绪还算稳定,专案组决定选择第三套方案:等到天亮,调离嫌疑人,逐一击破。
凌晨4点至6点半,一直看着丛榕父亲的“断指”绑匪终于熬不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时,只剩下钟杰一个人看着他们父子俩。
“我爸不停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只要拿刀把一个人戳倒,我们就可以两个人对一个绑匪了。”丛榕直言,他的确曾预演过一遍“行动方案”,他先走到厨房,假设拿了把刀,然后再走到钟杰背后,虽然钟杰没有察觉,但他感觉自己下不了手。
思前想后,丛榕觉得这并非最好办法,没必要冒险,还是要相信警察。为避免父亲轻举妄动,他甚至有意避开父亲,独自呆在客厅。
早晨6点多,一夜未眠的丛榕,到2楼盥洗室冲了个澡,趁机悄悄打开了2楼通往阳台的大门,还拍下了房型图,传给了老婆。
不久,一个自称“我是来帮你的”人,加了丛榕好友。对方和他约定,每次沟通前,都会先问一句“你好”,如果丛榕答“你也好”,则意味着一切安好;如果丛榕不回答,或回复其他内容,则意味着不方便说话或有突发情况。
实际上,在丛榕与老婆微信沟通的过程中,两人早已达成默契:为确保双方安全,两人发信息后,均会当即删除有价值的信息。
2015年6月24日14∶15主犯就擒
甚至没能来得及拿出随身匕首
早晨8点半,跟着刑警在银行踩点以后,冷婧回到了家里。
她先感谢钟杰放她婆婆去了医院,然后开始交代筹钱的进展:“我现在只筹到了70万元,如果要更多的话,可能要再等一天。”
“先取这些吧。”钟杰松了口。
“银行预约不是要隔天吗?”钟杰问。
“我是银行的VIP客户,可以走贵宾通道。”冷婧答。
24日下午1时40分左右,冷婧要求钟杰和她一起,开车去银行取钱。
“小区门口有探头,你还是不要坐副驾驶的位子吧。”冷婧建议,钟杰最好坐到后排去。实际上,因为后排左侧放着儿童座椅,钟杰只能坐在后排右侧、这个离驾驶员最远的位子。
在去银行的路上,冷婧根据警方的布置,没有走高架,而是选择了走地面,因为地面一旦发生紧急状况,方便应对。
下午2时15分许,冷婧驾车抵达银行,发现整个银行的门前刚好留着2个空车位。
停车、熄火、解中控……冷婧刚一下车,就看到上街沿上冲过来好几个“便衣”,摁住了后排座位上的钟杰。此时,钟杰甚至没来得及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2015年6月24日15∶30警报解除
前后夹击,最后一名绑匪被堵门口
“我老婆把钟杰带去取钱,我就知道这事离解决不远了。”丛榕说,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稳住父亲,因为这时第一次形成了“二对一”的有利格局,他担心父亲轻举妄动。
“外面是有安排的。”丛榕向父亲示意。
丛榕父亲心领神会。父子俩甚至没忘记策反“断指绑匪”:“小伙子,你听老头一句劝,这一票做完就不要做了。你这样干下去,早晚要出事情的。”
这是“断指绑匪”自进屋以来,第一次跟他们说话。
“怎么没办法啊,70万元,我们一家要赚7年。你拿着分到的钱,到哪里不可以打工啊?”
对方没再接话。
下午2点多,丛榕收到了警察发来的一条微信:“下午3点左右,小区楼下会放鞭炮,那时会有人从阳台潜入2楼”。随后,他又收到一条微信,大意是“如果‘断指绑匪’收拾东西要逃,不要拦他”。
下午3点半,“断指绑匪”接到了一个电话。丛榕感觉,像是钟杰打来的,听上去好像是钱已拿到手,让他尽快离开。
挂了电话以后,“断指绑匪”开始收拾东西,甚至连屋里的烟蒂都收拾干净了。他前脚刚一出门,楼上埋伏的特警就从楼梯下来了,与门外的警察前后夹击,将其在门口抓获。
至此,这一绑架案,成功告破。
事后,丛榕夫妇去浦东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送锦旗时,见到了那天晚上的很多“熟面孔”:“歼20”、“大师”、“无线风筝”……夫妻俩这才得知,2013年至今,这个有着20多名队员的刑侦支队重案队,破获了浦东地区所有的命案,命案侦破率达到了100%。(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