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太行母亲泪

28.09.2015  17:20

  当我长得像胡同口的小槐树一样茁壮时,第一次穿上了新军装,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火热的军营,绿色的方阵,让我如鱼得水,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愉快。整天忐忑不安的,反而是我的母亲。这是我多年以后才知晓的事。

  当兵戍边后,我就成了母亲心中时时刻刻的牵挂。在人民军队这个革命大熔炉里,我只是个新兵蛋子。但对母亲来说,她这个儿子就是她心中的天。我自小性子野,不恋家,加之年少轻狂,哪能体会到母亲对儿子的那份牵挂。起风了,母亲想的是儿子住的地方严不严实;下雨了,母亲盼儿子千万别着凉;听说我训练碰伤了腿,她就当成了天大的事,问遍左邻右舍伤口会不会发炎?多少个日子,她看电影怕看打仗片,看电视一听国际局势紧张便跟着紧张。无数个夜晚,她多少次暗暗抹去流到腮边思念的泪水!母亲的泪,是那么圣洁,那么无私,至今想起都令我唏嘘不已。但是,当我看了央视纪录频道播出的八集文献纪录片《平山记忆》后,已近“知天命”的我,对母亲的眼泪又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

  《平山记忆》是一部革命英雄主义的乐章,也是一曲巾帼不让须眉的母亲颂歌,其中最拨动我这个老兵心弦的是第三集《家园》中的一组感人镜头:抗日战争最艰难时期,平山人韩永年三儿一女先后参加八路,老二韩增丰、老三韩增荣在对日寇作战中光荣牺牲。亲人的去世,留给后人的是无尽的思念。当韩增荣的骨灰从山东运回老家观音堂乡湾子村准备与二哥增丰一起安葬时,因怕母亲过度伤心,全家人瞒着她一个人,母亲也强忍着心底巨大的悲痛,故做不知瞒着全家人。在妹妹韩增盛的记忆里,家人偷偷把存放哥哥骨灰的瓦罐放在了西厢房,到了深夜,韩增盛一觉醒来,不见了母亲,这才发现她正抱着哥哥的骨灰失声痛哭,一滴滴热泪打湿了存放骨灰的旧瓦罐……

  我当的是和平兵,扛过枪,没打过仗,虽有过生死考验,但有惊无险,毫发无损。母亲惦念远方的游子常常流泪,这是做母亲的本能反应,也是亲情的自然流露,它是常人之情、普通之泪。而特殊时期母亲的眼泪则不同,抗日战争时期,千千万万个母亲,特别是革命老区平山的母亲,承受了其他母亲难以承受的感情煎熬,经受了情与义、生与死、国与家的严峻考验!

  整个抗战期间,无数个平山子弟参军参战。一些刚入伍的新兵,头天刚学会放枪,第二天就与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展开了血战。多少个新战士没等穿上军装,没有佩戴上“八路”的臂章,就永远地倒了下去,再也未能醒来。平山有着古中山国的风范,生来就有宁死不屈的血性。平山石头多,平山人有着石头一样的硬度。平山团战士王家川在战场上牺牲了,他弟弟徒步几十里找到部队,含泪接过哥哥使用过的钢枪,名字仍叫“王家川”。平山县南沟村曾经是“共产党的窝子”,栗氏一族全家三十六人,除了老人孩子,青壮年全部加入抗日队伍,一门三烈士,曾被晋察冀四分区誉为“抗日家庭”。整个抗战期间,平山人民父死子替、兄亡弟补,在党的领导下前赴后继,奋勇杀敌。“母亲教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就是当时平山人民踊跃参军参战的真实写照。

  平山东黄泥村人齐阕声,十七岁参加八路军,母亲思子心切,哭瞎了双眼。故乡一别十三载,泪雨十万洒衣衫。当征战多年,进军新疆,安顿好工作,披着一身征尘的他,重新回到家乡跪倒在母亲面前时,母亲手里摸到的瘦弱少年成了彪形大汉,耳朵里听到的已是南腔北调,唯一没变的,是儿子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对母亲的深深愧疚!

  戎冠秀,一个穿着大襟褂子裹着小脚的平山农家妇女,在民族危亡之际,发出了耀眼的光辉。她带头劳动生产,拥军支前,一次次救护八路军伤员,被誉为“子弟兵的母亲”。鲜为人知的是,她带头为儿子报名参军,说:“我有三个儿子,都报上名,验上哪个哪个去!要是不嫌我老伴老,让他给咱八路军喂马。”当时,她的大儿子李聚金才十七岁,就与小他两岁的弟弟李存金奉母命先后参加了抗日工作,冒着生命危险和日本人斗。解放战争时期,她又送小儿子李兰金参军。最后,当小儿子在朝鲜战场英勇牺牲的消息传到家乡下盘松村时,戎妈妈擦干泪水,把全身的劲儿都用在了劳动生产上。后来的日月,她又先后送六个孙辈参军入伍。前不久,在我有幸瞻仰戎冠秀故居时,对面墙上“宁死不当亡国奴”的大字标语依旧清晰可辨,村里小广场的千年古槐依然讲述着一个伟大母亲的无私无畏!

  如果说亡国灭种之际,面对国恨家仇,平山一个个母亲能够舍弃骨肉之情,勇于奉献和牺牲,表现出了伟大母亲的光辉形象,特殊情况下的善行和义举,又彰显了平山母亲另一种大德大爱。

  在《平山记忆》第二集《堡垒》中,详细回顾了日本小姑娘美穗子的故事。1940年的美穗子刚4岁,父母死于战火,战斗间隙,八路军战士把她和不满周岁的妹妹溜美子救出后,送到了聂荣臻的前线指挥部。由于激烈的战斗仍在进行,聂司令指示把这姐妹俩从井陉送往60多公里外的平山县中古月村,当时这里是晋察冀四分区战地动员委员会所在地。抗日政府委派村里正坐月子的陈文瑞给日本小姑娘喂奶,当时她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抗战时期,日本鬼子在平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仅大惨案就达四五十起,14213名人民群众惨遭杀害,残忍程度世所罕见。但经过村干部一番工作,初为人母的陈文瑞还是把孩子接了下来,并照顾得无微不至,慢慢对她俩产生了感情,临走的那天,陈文瑞含泪相送。在孩子送返日军据点的路上,又有平山几个村的年轻母亲敞开怀抱,用乳汁喂养了日本小姑娘。

  母爱是伟大的,也是无私的。抗战时期的太行乡亲,特别是平山母亲的舔犊之情,已经超越了本能之爱;她们的眼泪和奉献,汇集着民族大义和天下极情。如果说平山英雄辈出,那么每个英雄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坚强而又仁慈的母亲;如果说子女是棵树,母亲就是滋养他们的沃土,母亲的眼泪就是久旱的甘霖,为子女的身心提供着一种特殊的营养、特殊的动力,永远激励着晚辈后生奋勇向前!

  这,就是我喜欢《平山记忆》的原因;这,就是我对敬重的老区人民的一往情深!